怪异岛(第3/4页)
老人:“啊,他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个人。这个人还声称:‘暖色调的蔬菜是无产阶级的蔬菜。’”
我:“可是,堆在那里的蔬菜都是黄瓜和甜瓜呀……”
老人:“那他一定是个色盲。他自己以为堆起来的都是红色的蔬菜。”
我:“冷色调的蔬菜到底怎么样啊?”
老人:“也有人主张:蔬菜如果不是冷色调的,就不能算蔬菜。但持这种主张的那个人对相反观点只是冷笑,却好像从不公开演说,可是他心里对于暖色调蔬菜的厌恶一点儿都不少。”
我:“这么说,是他胆子小吗?”
老人:“哪里呀!他不是不想演讲,而是没法演讲啊。他好像因为酒精中毒或得了梅毒,舌头都烂掉了。”
我:“啊,我看到的那个人大概就是他吧。当时在那个彪形大汉对面,还有一个穿着瘦小裤子的文弱书生。他一边不停地把南瓜从藤上拧下来,一边嘴里说着:‘真变态!还演说呢?’”
老人:“他是在拧颜色还发青的南瓜吧?因为他是把那种冷色调的蔬菜称为资产阶级蔬菜的。”
我:“那最后会怎么样呢?如果照那些菜农的话来说……”
老人:“照菜农的话来说,跟自己种的差不多的东西都是好蔬菜,跟自己种的不一样的东西都是坏蔬菜。他们的话就这一句是靠得住的真话。”
我:“可不是还有大学吗?听说大学教授也有教蔬菜学的,我觉得分辨蔬菜的好坏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老人:“可是如果让他们分析萨桑拉普岛的蔬菜,那些大学教授会连豌豆和蚕豆都分不清的。因为他们讲义里的蔬菜都是一个多世纪以前的东西呀。”
我:“那他们熟悉的是什么产地的蔬菜呢?”
老人:“听说有英国的蔬菜、法国的蔬菜、德国的蔬菜、意大利的蔬菜,还有俄国的蔬菜。他们说最受学生欢迎的是“俄国蔬菜学”的课程,你一定得去那个大学看看。我上次去参观的时候,一位戴夹鼻眼镜的教授一边让我看浸在酒精瓶里的俄国老黄瓜,一边口若悬河地对我说道:‘你去比比萨桑拉普岛的黄瓜吧,那些黄瓜全都是青的。而伟大的俄国黄瓜的颜色才不那么浅薄呢,它这种颜色就如同人生本身一样,让你捉摸不透。啊!伟大的俄国黄瓜……’我当时感动至极,躺在床上病了两个星期。”
我:“这么说……这么说来,还是像你说的那样,我们只能认为,蔬菜卖得掉卖不掉全得听凭神的意志了?”
老人:“好像是吧,大概没有别的办法了。其实,这个岛上的居民基本上都还信奉拉比绅士吠陀呢。”
我:“什么?什么‘拉比绅士’?”
老人:“是‘拉比绅士吠陀’,原文是BABRABBADA。你没看到吗?那座寺院里的那个……”
我:“噢,是那个长着猪头的四脚蛇的大偶像吗?”
老人:“那不是四脚蛇,是主宰天地的变色龙啊。今天那偶像前头也有许多人在顶礼膜拜吧,那些人正在诵读祈祷蔬菜畅销的祷告词呢。因为报纸上最近有报道说,纽约一带的百货商店都是等到变色龙下达神旨之后,才开始进行销售季节准备的。听说世界上已经不再信仰耶和华、安拉,人们的信仰全都归向变色龙了。”
我:“那座大寺院的祭坛前面也堆着许多蔬菜呢……”
老人:“那些蔬菜全是供品呀。对萨桑拉普岛的变色龙,是要用去年畅销的蔬菜来当供品的。”
我:“可日本还是……”
老人:“哎?有人在叫呢。”
我仔细一听,果然是在叫我,而且那声音瓮声瓮气,是我那个这几天副鼻窦炎发作的外甥。我不情愿地站起来,把手伸向老人。
“我要走了。”
“你要走了?那请你下次再来聊吧,我就喜欢聊天。”
老人与我握手之后,不紧不慢地拿出一张名片,名片中间赫然印着:Lemuel Gulliver。我禁不住张着嘴,呆若木鸡地盯住老人的脸。老人亚麻色头发中五官端正的脸上,浮现着他那标志般的轻蔑笑容……然而顷刻之间,那张脸又变成了我十五岁外甥调皮的脸。
“给我稿子呀!醒醒吧,我是来取稿子的。”
外甥摇晃着我,我好像已经烤着暖炉打了半小时盹儿了。暖炉上边放着没看完的“Gulliver’s Travels”。
“你来取稿子?什么稿子?”
“让我来取随笔的稿子呀。”
“随笔的稿子?”我不由得自言自语道,“看来萨桑拉普岛的蔬菜市场上,鹅儿肠之类的杂草也会畅销的。”
(高培明译)
1.霍加斯(1697-1764):英国画家,版画家。作品多为讽刺、训诫式的风俗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