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感召(第4/14页)
他跟约瑟握了握手,然后走了开去。走到门口,他又转过身来,向着约瑟微微颔首,并举手打了一个告别的招呼。
许多年后,约瑟·克尼克向他的学生表示,当他走出那座建筑时,他感到那个小镇和整个世界都变了,变得比张灯结彩和施放烟火还要迷人。他已尝到了感召的滋味,那可以说是一种圣礼。以前他只在道听途说和胡乱梦想中隐约识知的那个理想世界,如今一下有了眉目而历历如在眼前了。它已敞开欢迎的大门了。当此之时,他已看出了这个世界不仅存在于某个遥远的过去或隐约的未来,同时也活活泼泼地存在于此时此地;它光耀四射,并派遣使者、使徒、大使,像这位老师(在当时的约瑟看来似乎还不太老)的人物。而那个世界甚至还透过这位可敬的使者,为他——拉丁学校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学生——带来了圣谕和征召的信息。
这就是这次经验所晓示他的意义。费了几个星期的时间,他才真正明白,并且确信,在那个神圣时刻所发生的神奇事件,与这个真实世界所发生的事件,并无二致;此种召见并不只是他自己灵魂和良知上的一种幸福和慰勉之感而已,同时也是世间权力所给他的一种恩宠和勉励的表示。因为,终究无可掩饰的是,音乐导师的来访,既非事出偶然,亦非真的视察学校;而是,克尼克的名字已经上了似乎值得推荐英才学校就读的名册,并且已有一段时间了。不论如何,依照老师的报告,他已被推荐给教育委员会了。这个孩子已因品行和拉丁文成绩良好而得到推荐了,但最高的奖励还是出自他的音乐老师。因了这个缘故,音乐导师才于一次公务途中特地拨出几个钟头的时间到毕罗梵根来看这名学生。在测验的时候,他对约瑟的拉丁文和指法都没有太大的兴趣(对于这些事情他信得过老师们的报告,他已用了一个钟头的时间审阅过了)——他的兴趣在于:这个孩子有没有成为一个真正音乐家的天性,有没有热情、服从、敬上,以及真诚服务的能耐。一般而言,公共学校的教师们什么都好,只是在推荐“英才”学生方面未免大方了一些,当然,这是出于好意。虽然如此,但往往有些人得到推荐,或多或少都带有一些不良的动机。尤其常见的是,有些老师,由于缺乏洞视的能力,往往不顾一切地推荐自己宠爱的学生,但这种学生,除了死读书、有野心,并对老师卖俏之外,多半别无长处可言。这位音乐导师对于这类学生特别厌恶。他只要一眼就可看出一个学生是否知道他的未来前途即将受到考验,因此,凡是接近他的学生,如果表现得过于乖巧、过于狡猾、过于机灵,那就惨了,至于刻意巴结、奉承他的孩子,更是不用提了。这一类候选人中,有不少例子,甚至连测验都没做,就被剔除了。相反的,音乐导师却很喜欢克尼克。他非常喜欢他。他在继续他的行程途中,总是以愉快的心情惦记着这个孩子。他在他的笔记簿里既没有记录什么,也没有写下他对他的感想,因为他已将这个纯朴未凿的孩子记在他的心上了。因此,公事一毕返回后,他就亲笔将他的名字填在教育委员审查合格的学生名册上了。
在学校里,约瑟不但经常听到同学提到这个名册,而且常听到他们以种种不同的腔调谈到它。学生们大都称它为“金榜名册”,但有时也有人以轻蔑口气称它为“爬藤目录”。每当一位老师提到这个名册时——只是提醒某个粗野的学生:“像你这样不肯用功的学生做梦也别想金榜题名!”语气中总会带着一种肃然起敬和自尊自重的腔调。但当学生们提到这个目录时,他们不仅以一种揶揄口气出之,而且显得满不在乎的样子。某次,约瑟就曾听到一位同学说出这样的话:“去他的,我才不在乎那个愚蠢的爬藤目录哩!你可以确信,那上面一个正派的学生也找不到。那是老师们为了低劣的磨洋工和马屁精保留的位置。”
约瑟自从与音乐导师有了一分奇妙的经验之后,又过了一个奇异的时期。他仍然不知道他已是属于“上帝的选民”了——就像教会组织中的学生所说的一样,已被列入“青年之花”了。当初他并未想到,这个插话对他整个命运或其日常生活会有什么实际的后果和显著的影响。在他的老师们看来,他已以绩优上榜而即将出发了,他本人也意识到他的感召了,清楚得就像在他自己心中进行的历程一样。纵然如此,这也在他的生活中划出了一条显明的分界线。虽然,他与巫师(他常如此想到音乐导师)相处的那段时间,才使他在自己心中感到的事情有了结果或快有结果,但那段时间却也使过去与现在和未来分了开来——就像一个大梦初醒的人一样,纵使是在他所梦见的情境之中醒来,亦不能不怀疑他此刻是否已经醒来。感召的形式和种类虽然很多,但这个经验的核心总是一样:它已唤醒、转变,或提升了灵魂。由此可知,召唤来自外面,而不像梦境和预感一样出自内心。部分的现实不但已经呈现,而且已经抬起头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