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两个教会(第10/11页)

事隔大约两年之后,克尼克已像任何贵宾和外人所能做到的一样,完全适应了这座修道院中的生活。他不时协助那位风琴师,以使该院小型圣歌合唱队原有的一线悠久而又伟大的传统得以延续下去。他在该院音乐档案中得到了几件发现,抄了几件副本寄给华尔兹尔,尤其是蒙特坡。他训练了一小班玻璃珠戏新手,其中最用功的一个学生是年轻的安东。他没有教嘉华修斯院长学习中文,但总算将操持蓍草的特殊技巧和默思卦辞的改良方法传给他了。这位院长既已习惯了他的性格,也就不再勉强他这位嘉宾来上一杯老酒了。这位院长每年寄两份报告给玻璃珠戏导师,是应公务上的需要,考核约瑟·克尼克的工作情形,其中尽是赞美之词。卡斯达里方面,审查克尼克的珠戏课程计划和成绩,甚至比看这些报告还要仔细;此种教学程度虽是差强人意,但当局者对于这位教师为了配合该院的程度、习惯,以及精神而采取的适应办法,大体上尚称满意。使他们喜出望外的是,他与那位著名的约可伯斯神父有了频繁而又友好的交往——虽然,对于此点,他们只是心照不宣,暗自欢喜而已。

这种友好的交往产生了各式各样的果实,因此,我们也许不妨在此略叙数言,纵使是稍稍泄露故事的情节,也还值得;或许,无论如何,我们只是说说克尼克最为珍惜的那个成果也行。这个果实成熟得非常之慢,就如被种在肥沃低地的高山树种一样,一直作着小心而又谨慎的生长;这些移居肥沃土壤和温和气候之中的种子,带着祖先的遗传性质一直作着自制而又疑惑的成长;这种缓慢的生长速度为它们的遗传性质所特有。这个惯于小心避免受到种种可能影响的世故老人,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让他这个年轻的朋友、正好与他相反的同道将卡斯达里的精神要素向他传来,因而在这里勉为其难地逐步生根。但无论如何,它总算萌芽了;克尼克在该院多年所经验到的各种事物中,对他而言,最为美好,最为宝贵的一件事情,就是这位世故老者的信赖和开放,起先似乎难以发端,但终于在迟疑不决的情形下勉为其难地慢慢增长了起来,这位老者不但对他这位年轻的羡慕者慢慢地有了同情心,甚至还对其人心中的卡斯达里精神慢慢有了共鸣之情。这个看来似乎不比门生、听众,以及学徒好到哪里的年轻人,终于一步一步地将当初只是讽刺,且往往谩骂“卡斯达里”和玻璃珠戏的约可伯斯神父带进先是容忍,终而至于恭敬接纳这另一种心地法门,这另一种教会组织,这另一种尝试——尝试创造另一种精神贵族的境地。自此以后,约可伯斯神父不再苛求这个教会组织的年轻稚嫩——尽管比之成立才不过两个世纪的卡斯达里,本笃会要长1500岁的年纪。他不但不再将玻璃珠戏视为一种纯粹的美学时尚,而且也不再排除这两个年纪如此悬殊的教会组织之间或有亲善和结盟的可能。

克尼克将他赢得约可伯斯神父的部分信赖视为他个人的一种赏心乐事。他仍然不知道卡斯达里当局将这件事视为他被派往玛丽费尔斯工作成绩中最高的功勋。他不时徒然自问:他派到这个修道院来的真正目的究系是什么?虽然,当初那似乎是被他的竞争者们嫉羡的一种破例擢升,然而,那不也是一种可耻的遣退而被打入冷宫之中?如果说是学习,任何地方都可学到东西,这里又有何不可?另一方面,从卡斯达里的观点看来,这所修道院,既非学习园地,又无学者模范——只有约可伯斯神父是个例外。同时,他还暗自寻问:他孤陋寡闻,只和这些玩玩的半票选手在一起,是否影响到了他的珠戏能力?他是否正在退化之中?他也无法说个明白。然而,尽管他显得如此疑惑不决,但他那原来就已缺乏的耐心和他那已经晋级的amorfati(命运之爱,对于命运的默受),倒使他受益匪浅。大体而言,作为一个宾客,兼任一名无关重要的教师,生活在这个安逸的古老修道院中,比离开华尔兹尔之前几个月处身于那群野心人士之中,更能投合他的脾性。如果命运有意永远将他弃置在这个小小的边远地区的话,他在这里当然会尝试改变他的某些生活层面——例如,设法弄一个朋友来到此地,或者,至少每年弄一个较长的假期到卡斯达里走走——除此之外,其余的一切也就不难满足了。

阅览这部传记速写的读者,也许会期待我们描述克尼克在修道院所得生活体验的另一面,亦即宗教生活的一面。但我们只敢作某些试探性的提示。不用说,克尼克在修道院期间必然曾对宗教——亦即那里日常修行的基督教——有过深切的体认。实际说来,从他以后的言行与举止看来,显而易见,他确曾有过此种遭际。但他曾否信奉基督教及其信奉的程度如何,则是我们不得不置而不答的一个问题;这些方面与我们的研究具有密切的关系,除了尊重卡斯达里广泛培植的种种宗教信仰之外,克尼克还有一种内在的敬意,而这种内在的敬意,我们如果称之为虔诚的信念,也不会错到哪里。尤甚于此的是,他在学校求学时代,特别是在研究教堂音乐时期,就在古代基督教义方面得了良好的教益。更甚于此的是,他对圣礼的意义与弥撒的祭仪也都了如指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