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囚徒 2001—2010(第4/14页)
除非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
他故意让电话铃再多响一次,他感觉到自己的颈背正变得僵硬,接着他观察着写字桌上的电话听筒,直觉告诉他应该是某件事情刚刚得到了确认。他岳父的心脏一直都很虚弱,也许他没挺过去。
他能够在很短的时间里想象到所有事情。老阿尔曼多的葬礼,穿着好衣服的来自波多黎各的朋友,和拉奎尔共进午餐的星期天,为了安慰米娅该说的话,还有以后有一天当文森特问到他的爷爷时那困窘的场景。
“喂?”他低声说,“你好?”
信号有干扰,就好像电话是从世界的另一端打过来的。
“喂?”
“哥,”那边传来一阵哭泣的声音,“是我,皮奴西娅。”
美国女人的葬礼上充满了太多的尴尬和沉默。死去的人表现出的死亡画面,让所有活着的焦虑不安的人都安静了下来。逝去的人平躺在棺材里,双手交叉,脸上容光焕发让人安心。一个巴洛克风格的花圈,上面是非洲菊和黄色玫瑰,再绕着一条红色的丝带,那是一个大佬妻子的古老继承物,由石头脸的一个手下摆放在祭坛的正中间,这样一来所有人就都明白那是来自谁的赠送。
不止一个人认出了坐在最后一排的那个留着灰色胡须的虚弱的男人,蜷缩在一件罗纹天鹅绒大衣里:唐·卡洛,不,卡洛。那些虔诚的女人相互紧紧搀着彼此的手臂,假装着没有注意到。
而从卡洛的角度来说,他正琢磨着自己是不是穿错了衣服。但根本没有时间。从接到皮奴西娅的电话开始,所有的事情都在以光速发生着,再然后利奥的到来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了。他的出现绝不能引起利奥的注意,卡洛闭上眼睛开始祈祷。一个前任牧师,竟然和在他的老教堂里做礼拜的一个卡莫拉分子的寡妇偷情。如果他不是一个该隐形的人,他还能是什么角色呢?
“那个婊子养的,”利奥嘀咕着,望着那个非洲菊和黄色玫瑰的花圈,“怎么能允许?我现在要把它拿走……”
皮奴西娅转过身看着她的哥哥,从她意识到在楼梯那里,心脏停止了跳动的母亲再也不会站起来的时候起,她便没有停止过哭泣。“在那边肯定会有他的狗腿。”她说道,“你什么都不要做,我求你了,我去把它拿走……”
那些虔诚的女人注意到皮奴西娅从第一排长凳中溜走,靠近某个穿着细条纹衣服的送葬工作人员,并在他耳边嘀咕了些什么。就在那个男人指向祭坛的那一瞬间,她抓起那个非洲菊和黄色玫瑰的花圈,把它拿走了。她是如此迅速,以至即使是逝者,如果那个逝者就像皮奴西娅心中仍然幻想的那样,突然地醒来,也不会觉察到她曾出现在那里。
“可以了吧?”她赌气地问道,又重新在她哥哥和尼可拉中间的位置上坐下。尼可拉,她认定了的未婚夫,第一个赶到医院的人,第一个提醒她要给在美国的利奥打电话的人,是他通知了卡洛、教堂、送葬公司。“一直在打电话。”如果有人问起她是如何撑过她母亲离去后最初的那几个小时,这便是皮奴西娅的全部回答,但还没有人问过她任何事情。
终于,牧师进场了。一个年轻人,给人很温顺的感觉,他有着稻草黄的头发,让利奥想起肯尼公园里被落叶覆盖住的小巷子。背景音乐停了,那个人用熏香为遗体祈神赐福。“请起立。”他说道,双手合拢,目光盯着祭坛下的人群。“让我们祈祷。”他低下了头。
就在那个时刻,天开始下雨。渐渐地,城市的喧嚣被越来越密集的雨水的滴答声淹没。而那雨水,一次一滴,落在街道上、屋顶上,落在人身上、垃圾堆上、树上,钻进墙上的裂缝里、大开的窗户里,滑动在下水道的盖子上,飞溅在商店的玻璃橱窗上、公寓楼的大门上、公交车的侧面;填满了地上的坑洼,淹没了下水道,在街道边缘造成了大大小小的水沟,从下面侵蚀着城市,而整个城市,忽然间,发现自己并没有根基,却依然垂直站立着,好像是虚无中唯一的巨大谎言。
就在那个时刻,卡洛尝试着动了一下,以表达自己的嫉妒。他嫉妒站在祭坛上的那个牧师,嫉妒他的青春,嫉妒他从每个毛孔里散发出来的那种虔诚。
就在那个时刻,那些虔诚的女人在惦记着忘记了的还晾晒在阳台上的衣服,惦记着过不了多久便要开始准备的午餐,惦记着不要忘了在超市收集积分。
就在那个时刻,皮奴西娅紧紧地握住了尼可拉的手,坚定着自己是多么爱他,而尼可拉却在担心着那个石头脸的手下,是否真的和那花圈有关系。
就在那个时刻,利奥站了起来,做出了他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