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我的名字叫爱德华多(第2/12页)

我知道你在想着什么,我是一个懦夫,我不能说你错了,然而那也是一种命运。因为要感谢那天晚上的懦弱,让我明白了接下来的人生里我想要做什么。当我看着我母亲狼吞虎咽地吃着那块肉的时候,我决定我永远都不要再贫穷了。

我二十岁那年,我的哥哥马尔切利诺因为肾脏疾病在阿斯卡莱西医院住院已有两个星期。那是一段荒诞的时期,因为与此同时唐·杰皮诺在同一家医院住院已经超过一个月了。一个人需要切除肾脏,另一个人则需要第无数次做眼部手术。每一次去医院我都会守上两夜,我记得很清楚。一夜在第一层我哥哥的房间,另一夜在第二层我父亲那里。那里所有人都认识我,护士们对我很好。

我从马尔切利诺那里开始,他是一个安静的人,喜欢闲聊,然后接近午夜的时候我会悄悄地从他房间里出来,来到楼上,尽量不被人注意到。那间病房里的情况不算很好,因为唐·杰皮诺有在睡觉时胡言乱语的习惯。自从住进医院以后,他停止了喝酒,造成了他那奇怪的习惯,就这样他和房间里其他病人都闹了矛盾。如果说当你住院时有一件事情很重要,那就是不要得罪任何人,因为在那里所有人都能够伤害到你。

然而那天晚上我父亲向我保证他不会胡言乱语,事实上他也确实没有,就这样在经历了不知道多少个疯狂的夜晚之后,我终于能够睡上一觉。清晨时一个护士突然叫醒我,让我赶紧去楼下,马尔切利诺的状况恶化了。

我冲了下去,医生告诉我不能再浪费时间了,需要紧急手术。在去手术等候室之前,我又回到了我父亲那里。由于在那段日子里他已经几乎看不见了,他开始像一个老瞎子那样摸着我的脸。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抚摸我,假如那算是一次抚摸,而不是一次检查的话。

“你没有刮胡子?”他生气地说道,“你算是什么样的人。”

“没有时间,爸爸。”我回答道,“我要在哪儿刮胡子?如今我算是住在这医院里了。”

“你应该感到羞愧。”他坚持着,“你哥哥要做一个危险的手术,而你却像个乞丐一样转悠着。”

“好的,爸爸。”我试图让他平静下来,“明天我就刮,我向你保证。”

“如今太晚了。”他总结着,“所有人都已经看到你了。”

我没有把他的话太当回事,唐·杰皮诺就是那样的人。我哥哥一直是他更喜欢的那个。此外在那一天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操心,我母亲和我的姐姐妹妹们也过来帮忙了,可怜的马尔切利诺,医生们正准备着摘除他的左肾,同时向他的静脉里输入已经被污染过的血液,他正在坟墓边缘徘徊着。但在那个时候我们没有人能想象到即将发生的事情,我们所有人都对医院和医生有着坚定不移的信念。我们是穷人,而穷人总是觉得懂科学的人比他们事实上更加可靠。有这么一个外科医生散发着一种救世主的气质,而我母亲在他面前说话时会变得结结巴巴,会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种稳重的目光,那种目光能给人一种他很有能力的假象,能让人满怀希望地去期待。一般来说,那是一种只有主座教堂里的圣雅纳略雕像才会有的目光。

很可能,就在他通知她马尔切利诺死了的那一天,她还是在用同样的方式仰望着他。

那天早上一通电话突然惊醒了我。“尽快过来,爱德华,”母亲抽噎着说道,“你去通知你父亲……这个世界上最违背天理的事情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而我,就在那个时刻,并没有立刻去叫醒他,让他赶紧起床,告诉他我们要去医院,因为你的长子死了。相反,我把自己锁在厕所里,刮了一次我人生中最完美的胡子。

每一次回想起来,我都会感到内疚,在我为了刮胡子而浪费掉的那些时间里,我母亲独自在医院守在马尔切利诺含毒的尸体旁。我记得在那天早上,当我往脸上涂剃须膏的时候,我脑子里唯一的念头便是:我要让医院里所有的医生、护士、麻醉师都不再觉得我是一个满脸胡须的乞丐,而是一个死者的气质非凡的弟弟。

我永远也无法从我脑海中抹去唐·杰皮诺抚摸着我哥哥的脸默默流泪的画面。尽管我知道那一天马尔切利诺才是焦点,但在所有的时间里我都在希望着我父亲会转过身来,看着我,注意到我那完美的胡须。然而他什么也没有说,继续抚摸着我哥哥那粗糙的暗黄色的脸。就在那个时候,我还在想着:唉,看吧,他并没有责怪马尔切利诺还没有刮胡子就死去了。

几个星期后,右眼里最后的那一缕微光也抛弃了我父亲。就这样,还不到五十岁,唐·杰皮诺便拒绝了再多看一眼这个世界。从那一天起,他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在黑暗中听着收音机,再也没有离开过那个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