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分 最后的朋友 2014—……(第6/7页)

我上了车,启动引擎,挂上倒挡。我明白,其实我并没有因为他把我推到这样的处境里而生他的气。

利奥站在门槛上一动不动,车前灯照亮了他的脸庞。越过所逝去的时间,所经历的痛苦,所流淌的鲜血,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又一次认出了那一抹流氓式的微笑,那是在从巴里到那不勒斯的第一个夜里我看到的微笑。我又回想起他的红色球衣,足球踢到大门玻璃上的碰撞音,突然弹出的小刀,鞋子在大楼里的地板上踢踏的声音。

我挂上一挡,离开了。

在我向着出口方向驶去的时候,成排的柠檬树在我两旁移动着,轮胎无情地碾轧着路面上的砾石,而我望着后视镜:美国仔举起了手,对我说了永别。

34

“美国仔是白羊座,”娜娜说道,“就像所有的白羊座那样他内心里会有魔法和真相。正是这两者之间的冲突造成了悲剧。为了摆脱悲剧,迟早地,两者中的一个将会占据上风。”

“两者中的哪一个?”我问她。

“一个或者另一个。”她回答道,“魔法会让你习惯于失败,让你接受现实本来的模样,而真相会激励你去反抗,会说服你改变是有可能的。只有这样悲剧才能够结束。”

她留下塔罗牌散落在脚凳子上,从摆在阳台间的单人沙发上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像是壁钟的摇动式钟摆。接着她径直走进厨房,抓起沙拉碗走回了客厅。

“美国仔选择了真相。”我听到她嘀咕着,语气里透露着心满意足,“他一直都是一个头脑敏捷的人……”

我的目光一直跟着她,直到她走到那张已经摆好晚饭的桃花心木餐桌旁,将沙拉碗放在上面。“原谅我,但没有其他东西了……”她说道,“今天一整天我都浑身酸痛。”

我坐了下来,看着切成片的西红柿和从牛奶罐里取出来的莫扎莱拉奶酪片混合在一起,再配上橄榄油,“谢谢,已经很好了。”

母亲皱着眉头看着我,皱纹深深地刻在她的前额上,就像是每一次被感谢后都会有的那种怀疑,接着她又回到阳台间坐在了单人沙发上。我们陷入了沉默。只有餐具的铿锵声,我下颌骨的咬合声,还有她的身体即使静止不动也会发出的叮当声。有那么一瞬间我出神地看着太阳滑落,像是躲在特伦托雷米海湾后面的一枚生锈的圆形筹码,海浪冲击着海滩上的礁石,风被抬起又落下。

“所以他们找到他的尸体了?”

“是的,一只拉布拉多警犬嗅到了他的气味。”

“那是在哪儿?”

“在河边,正如地图上指示的那样。他们逮捕了所有人。”

我们继续像在谈论一个失踪的人那样谈论着他,如今我们说话的习惯还在刚开始的那种不确定性里停滞不前,就在警察通知我们在沃尔夫冈·帕坦尼尸体的口袋里找到一张带着我父亲签名的支票之后。从那个时候开始在我们的口头对话里,死亡或者生存只有细微的差别,我们唯一确定的是他的缺席。没有任何关于他的消息让我们感到烦恼,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也习惯了这种状态,甚至,继续认为这只是一次简单的失踪已经变成让生活持续下去的唯一方式。这就是我们思考这种不确定性的方式。

“有一次,那是很多年之前了,”她开始说道,“你父亲像每天早上那样来接我,我立刻就意识到他那辆菲亚特850的车前窗没了。风拍打在脸上,异常荒谬。我尝试着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对我说:‘我求你,不要说话。’我从没有见过他那个样子,他看起来很愤怒。我知道他是负债买下那辆车的,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在银行工作,他的口袋里没有一分钱……他在学校门口放下我后便离开了。”她的眼睛盯着阳台间外的景色继续说道,“那天下午,我在房间里没有心情看书。我不知道他到底去哪儿了,我被吓坏了。那天晚上我在健身房外看到了他,他像往常一样在等着我。那辆菲亚特850的车前窗又回来了,他看起来容光焕发,但我注意到他的脸上有抓痕,从他转动方向盘时的动作我意识到他应该是弄伤了一只手臂。‘你都做了什么?’我问他。‘没什么。’他回答我,‘所有的事情我都搞定了。’‘是的,但你是怎么搞定的呢?’我尝试着坚持问下去。接着,在某个时刻,他说道:‘你不要担心,娜娜,重要的是我们很好。’我心里相当肯定他和别人干了一架。也许是和偷车前窗的人。也许是和卖保险的人。晚些时候到我家楼下,我们像往常一样互相亲吻着告别,到了第二天一切又都恢复到从前。渐渐地,抓痕消失了,手臂痊愈了,我也没有再问过他到底是怎么解决那个问题的。就这样。”她补充道,“他退休后做起那份新工作时也是这样,他说让自己忙碌起来对他有好处,他不能整天无所事事。”她用鼻子指了指阳台间后面的景色,像是在归罪于他,“接着,突然地,我们就变成了有钱人,非常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