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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长着金色波浪鬈发、身材结实的年轻侍者出现在我们面前,他可能比奥古斯塔斯还要高。“你们知道吗,”他有着好听的口音,“唐培里侬修士发明香槟之后说了什么?”

“什么?”我问。

“他对身边的修士喊道:‘快来呀,我尝到了星星的味道。’——欢迎来到阿姆斯特丹。你们想看看菜单吗?还是直接点厨师推荐?”

我看着奥古斯塔斯,他也看着我。“厨师推荐听起来不错,不过海蓁是素食者。”这点我对奥古斯塔斯只提过一次,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

“这个不是问题。”侍者说。

“好极了。另外,我们能否再来一杯这个?”格斯问的是香槟。

“当然,”侍者说,“我们把今天晚上的星星都装到瓶子里了,年轻的朋友。哦,这翅果!”他说着,轻轻从我裸露的肩头拂下一枚翅果,“好多年都没这么严重了。到处都是,非常烦人。”

侍者走了,我们看着碎纸般的翅果从天空飘落下来,随着微风在地上翻滚,最后落入运河。“有点儿难以置信,竟然有人会觉得它们烦人。”过了一会儿奥古斯塔斯说。

“美的东西看久了就习惯了。”

“我还没看习惯你呢。”他微笑着回答,我感觉到自己脸红了。“谢谢你来阿姆斯特丹。”他说。

“谢谢你让我绑架了你的愿望。”我说。

“谢谢你穿那条裙子,真是——哇噢。”他说。我摇摇头,努力忍住不对他微笑。我不想当手榴弹。可是话说回来,他知道他在做什么,不是吗?他也有选择的权利。“嘿,那首诗是怎么结尾的?”

“嗯?”

“在飞机上你背给我听的那首。”

“哦,普鲁弗洛克?结尾是这样的——我们流连于大海的宫室/被海妖以红的和棕的海草装饰/一旦被人声唤醒,我们就淹死。”

奥古斯塔斯拿出一根烟,用过滤嘴轻敲餐桌。“愚蠢的人声总是能毁了一切。”

侍者端来了另外两杯香槟,还有一道菜,叫“薰衣草汁浸比利时白芦笋”。

“我也从来没喝过香槟。”侍者走后,格斯说,“如果你想知道的话。还有,我也没吃过白芦笋。”

我正在品尝第一口。“好吃极了。”我说。

他也咬了一口,咽下去。“上帝,如果芦笋总是这么美味,我也要当素食者了。”下面的运河里,有一条涂了漆的小木船朝我们划来,船上有几个人,其中一个三十来岁的金色鬈发女子喝了一口啤酒,然后向我们遥遥举杯,喊了句什么。

“我们不会荷兰语。”格斯也喊回去。

另一个人把那句话翻译了喊出来:“漂亮的一对儿,赏心悦目。”

这里的菜肴令人惊艳,每上一道菜,我们谈话的热情就转移一分到食物上,逐渐演变成有一搭无一搭对美味的赞颂:“我希望这个意大利紫胡萝卜烩饭变成人,那我就能把它带到拉斯维加斯跟它结婚了!”“甜豌豆冰果露,你真是美妙迷人,出乎意料。”我下午要是饿得更厉害些就好了。

侍者上了意式青蒜土豆团子配红芥菜之后说:“接下来是甜点。还要再来点星星吗?”我摇摇头。两杯对我来说已经够多了。我对抗抑郁药物和止疼药的耐受性都比一般人高,香槟也不例外;两杯之后,我觉得心里暖洋洋的,但还不至于晕头转向。但我不想喝醉。像今天这样的夜晚可不是平时常有的,我想要记住今晚。

侍者离开后,奥古斯塔斯依旧扬起一边嘴角微笑,望着运河下游,而我往上游望去。可看的东西太多,因此沉默并不让人觉得尴尬,但我想要一切都完美无瑕。也许已经堪称完美了,但我总感觉好像有人努力把我想象中的阿姆斯特丹呈现在我面前,结果反而很难忘记这顿晚餐,包括这趟旅行本身,都是癌症福利。我只希望我们自在地聊天、开玩笑,就像在家里的沙发上一样,可面前这一切的背后却有某种紧张感挥之不去。

“这不是我参加葬礼穿的西服,”过了一会儿他说,“最初得知我的病情时——嗯,他们告诉我大概有百分之八十五的治愈可能。我知道这已经是很大的胜算了,但我一直在想,这无异于一场俄罗斯轮盘赌。我是说,我要经历地狱般的六个月到一年,丢掉一条腿,可到头来,还是有可能不起作用,你明白吗?”

“我明白。”我说,但其实我不明白。我从来就是晚期,所有的治疗目的都是为了延长生命,而不是治好癌症。法兰昔弗给我的癌症历程带来了几分模糊的可能,但我和奥古斯塔斯不同:在我确诊的那天,生命的终章就已经笔墨落定;而格斯则像大部分癌症幸存者一样,活在不确定性里。

“对了。”他说,“于是我从头到尾折腾了个够,为那一天做准备。我们在皇冠山公墓买了一小块地,有一天我和爸爸去转了一圈,我自己选了个地方。我把自己的葬礼整个都计划好了,最后,就在做手术之前,我问爸妈我能不能买身西服,嗯,真正的好礼服,万一我挂了,嗯。后来吧,总之,我一直没机会穿。直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