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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简直不敢相信明天他就要告诉我们了。”我说,“有史以来最好的小说,而彼得·范·豪滕明天就要告诉我们那个众所周知未曾付诸笔墨的结局了。”

“而且他还帮我们付了晚餐的钱。”奥古斯塔斯说。

“我忍不住想象他要先对我们搜身检查,没有录音设备才肯告诉我们呢。然后他会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坐在我们俩之间,小声透露安娜的妈妈到底有没有嫁给荷兰郁金香老爹。”

“别忘了仓鼠西西弗斯。”奥古斯塔斯提醒。

“对对,当然还要讲仓鼠西西弗斯的命运如何。”我向前俯身,往运河望去。运河里有那么多榆树的苍白花瓣,多得荒唐。“只为我们而存在的续集。”我说。

“那么你猜结果怎样?”他问。

“我真的不知道。我思来想去,考虑了差不多有一千遍了。每次重看那本书,我就会冒出个新想法,你知道吗?”他点点头。“你有什么推测吗?”我问他。

“有啊。我猜荷兰郁金香老爹不是骗子,但也不是真的那么有钱,虽然他让别人都以为他很有钱。我觉得安娜死了之后,安娜的妈妈跟他一起去了荷兰,她以为他们会永远一起住在荷兰,但结果还是做不到,因为她想离女儿近一些。”

我以前从没意识到,关于这本书他有那么多想法,原来《无比美妙的痛苦》这本书本身对格斯也那么重要,并不光是因为我。

在我们脚下,河水轻轻拍打着石头垒成的堤岸;一群人成群结伴骑着自行车路过我们身边,用带喉音的荷兰语机关枪一般急速地互相嚷嚷;不比我身高长多少的那些小船积满了水在运河里载沉载浮;太过沉静又沉静了太长时间的水散发出奇异的气味。他的胳膊把我往怀里紧了紧;他那条真正的腿和我的腿挨得紧紧的,从大腿根一直到脚尖。我往他身上靠过去一点,他一皱眉头。“抱歉,你没事吧?”

他吐气般说了个“还好”,声音明显很痛苦。

“对不起,”我说,“肩膀太骨感。”

“没事的,”他说,“事实上,感觉很好。”

我们在那儿坐了很长时间。最终他的手弃我的肩膀而去,停留在我身后的长椅上。大部分时候我们没有交谈,只静静注视着运河。我想了很多:他们是如何保住这块本应已经沉到水下的土地的,对玛丽亚医生来说,我也像是阿姆斯特丹,载沉载浮,几近倾覆。这又让我想到了死。“我能问你卡罗琳·玛瑟斯的事吗?”

“瞧你还说死后万事皆休。”他回答时没有看我,“不过,当然可以。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如果我死了,他会不会没事。我不想当手榴弹,不要变成我所爱的人们生活中的恶性力量。“就是,嗯,发生了什么。”

他叹了口气,呼出的气息那么悠长,对于我的垃圾肺来说简直好像是在炫耀了。他把一根新的香烟叼在嘴边。“你知道吧,大家都知道——最少有人玩的地方就是医院的游乐场?”我点点头。“嗯,我在纪念医院住过几个礼拜,做手术锯腿什么的。我的病房在五楼,正好能看到游乐场,当然,那个游乐场总是杳无人迹。我简直被医院天井里空荡荡的游乐场这个隐喻的回响给淹没了。可是,后来,有那么一个女孩儿,独自一人出现在游乐场里,她每天都去,孤零零地在秋千上荡来荡去,就像电影里演的一样。于是我让一个比较和善的护士去帮我打探一下,结果那个护士带她上楼来看我了。那就是卡罗琳,然后我就发挥我所向披靡的人格魅力赢得了她的芳心。”他停了下来,于是我决定开口。

“你可没那么魅力非凡。”我说。他拒不相信,露出嘲弄的神情。“你主要就是长得帅、身材好。”我解释。

他一笑置之。“关于死者有这么一回事。”他说,然后又停下来,想了想,“有这么一回事:如果你不用理想化的语言美化他们,你就会显得像个浑蛋。但事实……很复杂,我想。比如说,你熟悉那种坚忍克己的癌症患者形象吧,以超人的毅力英勇地与病魔搏斗,永不抱怨,一直微笑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诸如此类?”

“的确如此。”我说,“他们心地善良、灵魂慷慨,每一呼吸都是‘对我们所有人的莫大鼓舞’。他们那么坚强有力!我们对他们钦慕已极!”

“没错。但事实上——我是说,当然咱们俩不在此列——得癌的孩子从统计学上来讲并不见得比一般人更厉害、更有爱心,或者更坚持不懈什么的。拿卡罗琳来说吧,她总是郁郁寡欢、喜怒无常,但我喜欢她这样。我喜欢那种感觉:就好像她选中了我,我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她不讨厌的人。于是我们所有在一起的时间都用于抱怨别人指责别人,你知道吗?抱怨护士,还有别的孩子,还有我们的家庭,还有所有一切。但我不知道是她原本如此还是肿瘤使然。我是说,卡罗琳的一个护士有一次对我说,肿瘤也有不同的医学分类,她得的那种肿瘤被叫作‘王八蛋肿瘤’,因为它会把人变成怪物。所以,这个姑娘失去了五分之一的大脑,又刚刚复发了‘王八蛋肿瘤’,所以她不是那种坚忍的英雄主义癌症小孩的光辉典范。她……那个,诚实地说,她就是个泼妇。但你不能那么说,因为她得了这种肿瘤,而且她,我是说,她,已经死了。而她有足够的理由不讨人喜欢,你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