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生日(第6/6页)

公主啊!是个妖怪,他见过的最丑最怪的妖怪!形状不伦不类,长得跟谁都不一样,罗锅背、罗圈腿,晃荡晃荡的偌大一个脑袋,外加鬃毛似的奓起一头黑发。小矮人皱起眉头,妖怪也皱起眉头。他笑,它也跟着笑,还学着他把两手一摊。他开玩笑地朝它躬身敬个礼,它也恭敬地俯身回礼。他向它走过去,它也朝他迎过来,每一步都学着他,他停它也停。他乐得大叫,跑上前,伸出一只手,那妖怪的手也伸出来碰到他的手,那手冷得像冰似的。他怕了,把手挪开,妖怪的手紧跟着也挪开去了。他想推一下往前走,可是有什么又平又硬的东西把他拦住了。那妖怪的脸现在都快挨上了他的脸,一副惊恐万状的样子。他把头发从眼睛上撩开,它也学他一撩。他打它,它也一下对一下地打回来。他蹙额嫌恶它,它也恶形恶状地瞪回来。他后退,它也朝后退。

这到底是什么?他寻思了一会儿,朝房间其他地方扫视了一眼。奇怪,不管什么,好像都在这清水一样看不见的墙上一模一样地多了一份。没错,一幅画对一幅画,一张椅对一张椅。睡在门边壁龛里的牧神有一个孪生兄弟也在睡觉,站在阳光里的那尊银色的爱神维纳斯伸出双臂,也对着一个跟她一样美的维纳斯。

是回声之神吗?他有一次在山谷中向她呼喊,她一字不变地回答他。她是不是也能模仿眼睛看到的,就像模仿嘴巴说出的那样?她是不是能仿造一个世界,就跟真的世界一个样?是不是世上东西的影子也有颜色,有生命,也会动?那它是不是——?

他大惊,从胸口取出那朵漂亮的玫瑰,转身吻着。那妖怪自己也有一朵玫瑰,一瓣瓣跟他的一模一样!它也吻着花,吻得一模一样,也把花贴在它心口,那姿势挺吓人的。

他终于明白真相了,绝望地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无声地饮泣着。是他自己奇形怪状罗锅背,又丑又怪看了令人恶心。他自己就是那妖怪,那些小孩一个个在笑的就是他,那小公主,他以为她爱他——同样也是在取笑他的丑模样,拿他的罗圈腿取乐。为什么他们不把他留在森林中,那里没有镜子来告诉他自己是多么不堪入目?为什么他父亲不把他杀了,反而把他卖了令他蒙羞受辱?热泪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他把那朵白玫瑰撕成碎片。趴在地上的那个妖怪也把花撕了,把苍白的花瓣朝空中乱丢。它在地上爬着,他抬眼看它,那妖怪也望过来,一脸的痛苦。他爬开来,不敢再看那怪物,还用手捂住了双眼。他在地上爬着,像头受伤的动物,爬到暗旮旯里,躺在那里呻吟着。

这时小公主本人带着一班玩伴,从开着的落地窗进来了,大家见到小小的丑矮人躺在那里双手握拳捶着地板,样子极为古怪极为夸张,乐得大声笑了起来,围过来看着他。

“他跳的舞挺好玩的,”公主说,“可他演的戏更好玩。说真的简直跟木偶一样棒,只是,当然了,没木偶自然。”说着她摇起大扇子叫好。

但是小矮人一眼也不朝上看,抽泣声越来越弱,突然间他莫名其妙地喘了一口气,抓住一边胸口。接着,他又往后一倒,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妙极了,”公主顿了一下,说,“可现在你得为我跳舞。”

“是啊,”小孩子个个叫道,“你还不快起来跳舞,你聪明得像巴巴利猴子,但比猴子好笑多了。”

但是小矮人一点动静也没有。

公主跺着脚,叫她叔父过来。她叔父正和宫务大臣在外面平台上散步,看一些刚从墨西哥送来的速遣文件,那地方最近才刚成立了宗教裁判庭。“我那好玩的小矮人在闹脾气,”她嚷道,“您快来叫醒他,叫他为我跳舞。”

两人相视一笑,不紧不慢地进来了,唐·佩德罗弯下身,用他那绣花手套拍打矮人的脸。“你必须跳舞,”他说,“小妖怪。你必须跳舞。西班牙和东印度的公主想看你跳舞玩哪。”

但是小矮人一点动静也没有。

“要去叫掌鞭人了。”唐·佩德罗悻悻地说了一句,回到平台上去。但是宫务大臣一脸的认真,在小矮人身旁蹲下来,把手放在他心窝上。过了一会儿他耸耸肩,站起来,对公主深鞠一躬,说道:

“我美丽的公主啊,您那好玩的小矮人再也跳不了舞了。真可惜,看他长得那么丑,说不定国王看了都会笑呢。”

“可他为什么不再跳舞了呢?”公主一边问,一边笑起来。

“因为他的心碎了。”宫务大臣回答。

公主听了眉头一蹙,她那玫瑰花瓣般楚楚动人的嘴唇一撇,很俊俏地露出一副不屑的神情。“从今往后,那些来陪我玩的都不能有心。”她大叫道,说着便跑到外面的花园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