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2/4页)
彰手里拿着几张光盘问道。
“嗯,你查吧。”
我们聚在电脑前,注视着屏幕。屏幕上出现的全是陌生的单词、数字还有化学公式。
“是配方吧。”
玲子老师说。
“没有类似口信的东西吗?”
“没,看着像是为了学习,自己写的配方。”
玲子老师摆弄着键盘。一条一条,所有的数据都只记录了香水的原料以及用量。
“不是原创的,是对现有香水做的分析。”
读取到第三张软盘最后的文件时,屏幕上突然出现文章的片段。我们三人齐声发出了短促的惊呼。
“岩石缝隙间滴落的水滴,洞窟里潮湿的空气。”
彰念出第一行。
“封闭的藏书室,染尘的微光。”
我跟着念道。
“黎明时分,刚刚冻结的湖面。”
“微微卷曲的死者的头发。”
“陈旧、褪色、柔软的天鹅绒。”
“这到底是什么?是诗吗?”
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又从头看了一遍。
“我觉得不是,这是把香味的意象具化成了语言。”
“所以,只是工作的记录吗?”
“香味的意象是非常主观的,和人的记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说不定能成为了解弘之内心的线索。”
最后,我们把这部分打印出来带了回去。
“我知道你想知道个究竟,这是人之常情,但也别勉强自己。”
玲子老师站在玄关对我说。
“嗯,放心。”
我把纸箱抱在胸前。
“彰,欢迎随时来玩,难得认识一场。”
“黎明时分,刚刚冻结的湖面……”
彰没有说再见,只是喃喃地吟出弘之留下的一行文字。
我送彰到了旅馆,办完弘之的葬礼后,他一直住在这里。
据说彰的老家在面朝濑户内海的小镇上,自从弘之离家出走后他一直和母亲一起生活。母亲身体很弱,连葬礼都没有来东京参加。兄弟俩的父亲在十二年前——弘之十八岁、彰十四岁的时候,因为脑瘤去世。他生前是大学医院麻醉科的教授。弘之在父亲去世后就立刻离家,自此再也没有回家。不过兄弟俩有时会联系,每年两次的电话是固定的,偶尔还会见面吃个饭。高中毕业后,彰开始在木工用品店里做事,工作内容是组装橱柜、运送砖瓦及有机土、更换电锯的电池等等。
都是些不知道的事,彰一点点告诉了我。
“你在这里能待到什么时候?”
我问他。
“二等亲(1)的丧假是五天,还有时间。”
彰回答。
我们在旅馆的大堂喝咖啡,大堂没有窗很昏暗,正中摆设着一个俗气的中国花瓶。沙发有些太软,我坐着很快就感到腰酸背痛。
“你听弘之提过我吗?”
“不知道为什么,他没跟我说过。”
彰有些抱歉地摇了摇头,头发垂到了额前。
“但不只是嫂子的事,做什么工作,在哪里住,这些事我也不知道。说出来可能你也不会相信。”
“不,我相信。关于你,我也是在他死后才知道的。”
我端起杯子,却发现里面已经空了,于是又放了回去。
“哥哥本来就不健谈,浑身上下散发着‘我不想谈私生活的话题’的气息。所以我们两个人见面的时候,基本都是我在说。对店长的牢骚啦,对职业棒球的预测啦,还有和女朋友吵架的经过啦,唉,反正都是些无聊的话题。他就只是听着,有时候会扑哧笑笑,有时候会佩服似的点点头。只是安静地听着,看上去就像是聋哑人。”
“你们关系很好呢。”
“怎么说呢,嫂子你有兄弟姐妹吗?”
“有一个妹妹,结婚后去马来西亚定居了。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见过她了。”
“是吗?我十四岁的时候,哥哥忽然离家出走,因此,我们俩的关系啪地中断过一次。他把我一个人留在了老妈身边……那实在是很不安的回忆。所以六年后重新取得联系再见面时,我也总是提心吊胆,就怕自己万一干了什么傻事,他又会去什么遥远的地方,也就不敢问多余的事情。”
彰喝了口水。
“但是,到底还是变成了这样。”
冰块发出声响,好似在小声嘀咕。彰一直盯着杯子里看。
知道弘之自杀的时候,我当然很震惊,希望是搞错了。但老实说,真正让我震惊的,并不是他自杀这个事实,而是自己曾经有过“或许会发生类似事情”的念头。
和弘之一起生活的日子里,我从没担心过他会自杀。但不知为什么,在那个瞬间,我意识的某一个角落已然接受了。
星期六的深夜,他没有开灯,却端坐在碗柜前按照长短顺序排列勺子和叉子,我只能看着他的背影。去接他回家,他却丝毫没有意识到我,只是在调香室里嗅着香纸,脸上挂着仿若追寻某种记忆的落寞神情,我无法开口叫他。或许就是在这些不知不觉间,某种预感已经悄悄发芽。就像彰每次见弘之时,都会小心翼翼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