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第2/4页)

“暑假刚开始,在出发去布拉格之前有为期一周的集训。大家聚集在赞助商位于轻井泽的养生会所里,从早到晚和数学打交道。早上九点开始小测验,然后是大学老师为我们讲课,下午做欧洲竞赛的历年真题以及进行一对一的面谈,晚上自修。

“我们五个人很快就打成一片。路奇总是焦点。他就是那种总会成为中心的人,不管那里是五十人还是一百人。

“当然,或许这是因为他在数学上的能力。但不仅仅是这样,他有一种,唔,被选中的人所特有的光彩。就好像从天而降的光只会照耀着他,让人产生‘啊,我也朝他靠近些,我也想沐浴在那种温暖里’的想法……

“唯一让我不明白的是,路奇在解开难题时那种非常抱歉的态度。不是谦虚或者谨慎,他好像确确实实产生了一种罪恶感。

“本来,他这种无欲无求的态度也是其他选手以及老师们喜欢他的原因。但或许他本身所应具备的自信,全部被他母亲吸走了。

“每次看见他那个样子,我都会在心中忍不住嘀咕:来,挺起胸膛,求你别心神不定地用粉笔画裤子了,你写下的答案是如此美丽。

“事实上,他写的数学公式的确很美。即使只是非常普通的定理或者符号,一旦经由他的手写出时,似乎就会脱胎换骨成别的东西。像是钢琴的一个一个音符连成了奏鸣曲,又仿佛芭蕾舞者的身体瞬间化为天鹅一般,就是这样的感觉。对我而言,能在他的身边看着他书写的数学公式,是同样的意义。

“自修时间,我们常常两个人溜出养生会所,四处探索。在万平旅馆的凉台上吃雪芭,潜入门窗紧闭的别馆,乘坏掉的船。

“他还帮我写剧本。我必须在暑假里写完秋天戏剧大赛上要演的戏,于是他就惟妙惟肖地帮我念台词。

“只有两个人的时候,我们完全不说数学。那么,我们聊些什么呢?现在已经一点都想不起来了,但我还记得路奇的侧脸。

“那是一栋很大的洋房,已经常年不用被弃置了,但以前肯定是用来召开有钱人盛大舞会的地方。我们坐在那里的门廊下接吻。我的裙子滑落下去,就像夏蝉脱了壳。”

……

“你是他的女朋友,对你说这些是不是有点残酷?而且路奇他……”

“不,请不要介意。只要是关于路奇的过去,我都想知道。”

“这些事情,路奇不是都该跟你说过吗?”

“我什么都不知道,连他擅长数学都不知道。”

服务生来给咖啡续杯。有女性在笑,广播里在找人,史子把纸巾揉成了团。

“但是——”

她想要说些什么,磁带到头了。我把它翻了个面,又一次按下播放键。

……

“为什么你要来找我?我们只是参加了同一场竞赛而已。”

“我看过以前的报纸,你在高中时似乎是戏剧部的吧?”

“是的。”

“路奇给香水工坊提交的简历上,说他曾经在美国的大学留学学习戏剧,以戏剧部顾问的身份连续三年在全国高中戏剧大赛上获奖。”

“所以?”

“都是假的。”

“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但是,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在写简历的时候一定想到了你。”

……

“是的,是在布拉格。那就说说布拉格吧,在那里确实发生了一场风波,虽然不应该发生的。

“事实到底如何,我们不太清楚,没人详细解释过。反正,最后是以路奇中途弃权的形式含糊了事的。

“竞赛的举办地点在贝特拉姆卡别墅,为期两天。我们日本代表团也都投宿在那里,因为没有钱住旅馆。

“第一天,当前半程的三题结束后,老实说日本队已经没了士气。团长似乎也没想到题会那么难,挺受刺激。题目尽是我们并不注重的初等集合以及集合的问题,占我们应试数学中绝大比例的微分、积分、数列、线性变换等方面的题几乎没有出。

“只有路奇一个人例外,他的第一题和第二题全对,而第三题的论证虽然有一部分不完善,但预测八分可以拿到六分。如果能保持这个势头,至少可以进前十五名。出发前定的目标是,在二十四国中排到前十名。那这样的话,他毫无疑问地可以获得奖牌。

“第二天的竞赛午休时分,匈牙利的选手忽然扔下咖啡杯大声嚷嚷,说咖啡里有毒。

“那天天气非常好,大家都在庭院草坪上享用自助餐。咖啡洒在了草坪上,杯子也碎了。选手们、同行人员、主办方、陪同的长辈,大家都围着他,口中嚷着不同的语言。有人因为害怕而哭泣,有人用手指抠喉咙,还有人和厨师争辩。场面十分混乱,谁都无法收拾。而在这期间,刚才我们考试的大厅里依旧播放着莫扎特的第三十八交响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