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4/10页)
宗助跟妻子的日子过得十分低调、隐忍,这对夫妻就像两个互相依靠的同志,并肩强忍风寒,彼此紧抱对方取暖。心里实在苦得受不了时,阿米仍然会对丈夫说:“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呀。”
宗助则告诉阿米:“是呀,忍着吧。”某种类似认命或强忍的气氛总是弥漫在两人之间,而像未来或希望之类的东西,则从来不曾在他们面前显现踪影。宗助跟妻子很少谈起往事,有时甚至像是互相约好了似的,彼此都在回避从前。阿米偶尔会安慰丈夫道:“好运一定马上就会降临的。厄运总不会一直跟着我们吧。”
宗助听了则觉得,这简直就是命运之神假借深情的妻子之口在嘲讽自己啊,所以他总是露出苦笑而不知如何作答。阿米若是没察觉丈夫的心情而继续说下去,宗助便干脆气愤地骂道:“难道我们连期待好运的权利都没有吗?”妻子这才认清现状,连忙闭上嘴巴。接下来,夫妻俩便默默地相对而坐,一起陷入那个自己动手挖掘的坑洞,一待就是好几个钟头,而那个又黑又大的坑洞就叫作“从前”。他们作茧自缚地抹杀了自己的未来,也不再期待前方还有璀璨的人生,两人只希望这样一直手牵着手向前走。对于叔父声称已经卖掉的那份房产,宗助原就没抱着太大期望,但是有时想起这件事,又忍不住对阿米说:“不过,要是按照最近的行情出售,就算是贱价求现,也能卖到比叔父给的那笔钱多一倍的价格呢。”
“又在说房产?怎么一直都忘不掉哇?当初也是你自己拜托叔父帮忙处理的嘛。”阿米露出悲戚的笑容说。
“那是因为没办法。当时那情况,若不那么做,根本没法收拾残局。”宗助说。
“所以呀,或许叔父以为房产是他给你那笔钱的代价呢。”阿米说。听到这儿,宗助也觉得叔父的做法或许没有错,但他嘴里还是像在辩驳什么似的说:“那种想法不太对吧?”每次谈到这问题,夫妻俩争论的焦点就会慢慢越扯越远,最后不知扯到哪儿去了。宗助跟妻子就这样一直过着既寂寞又和睦的日子,到了第二年年底,宗助在偶然的机会下,遇到从前一位叫作杉原的同学。杉原跟宗助在大学的时候非常要好,毕业后考取了高等文官资格。他跟宗助重逢时,已在政府的某部门任职。当时是因为公事到福冈和佐贺出差,所以特地从东京赶来跟宗助见面。宗助在报上看到杉原出差的消息,对于杉原抵达的时间、住宿地点等讯息,早就弄得一清二楚,但他想到自己是个失败者,站在功成名就的同学面前那种低人一等的感觉,令他感到羞愧,更何况,宗助原本就特别不想见到从前求学时代的朋友,所以自始至终就没打算到旅馆去拜访这位同学。
然而,杉原却在偶然的状况下听到宗助住在福冈的消息,他向宗助提出强烈要求,请他一定要来相会,宗助只好答应了杉原的邀约。事实上,宗助后来能从福冈搬回东京,几乎全得归功于杉原的协助。两人相见后不久,宗助接到杉原来信,得知自己托付好友的事情,已全部安排就绪。这天在家吃饭的时候,宗助放下筷子对妻子说:“阿米,我们终于可以到东京去了。”
“哎哟!太好啦。”说完,阿米抬头看着丈夫的脸。
两人刚回东京的头两三个星期,真是整天忙得昏天黑地。老实说,任何人刚搬新家或刚刚开始新工作(就跟他们一样),都会被忙碌和都会空间里日夜不停的喧嚣刺激得无法静心思考,也无法从容实践任何计划。
宗助和妻子搭乘夜车到达新桥车站时,总算见到了久违的叔父和婶母。或许因为车站的电灯不够亮吧,宗助觉得叔父和婶母的脸上并无欣喜之色。只见他们满脸倦容,好像宗助那趟列车路上遇到车祸,延迟半小时才到站,完全是宗助的过错似的。
众人在车站相见后,宗助只听到婶母说了一句话:“哎哟!阿宗啊,好久不见了,你看起来老了好多呢。”阿米这时才第一次被人引见给叔父和婶母。
“这就是那个……”婶母说了一半,抬眼看着宗助。阿米也不知如何打招呼,只好默默地低着头。
小六当然也跟着叔父夫妇一起来迎接哥哥。宗助一眼看到小六时,心里真是大吃一惊,他没想到弟弟竟已长得这么高,快要超过自己了。小六那时刚从初中毕业,正准备进高中就读,看到宗助后,也没叫声“哥哥”,或说声“欢迎您归来”,只是笨拙地向宗助弯了弯腰。
宗助和阿米在旅店住了大约一星期,才搬到了现在的住处。搬家时叔父和婶母帮了很多忙,还送来一套小家庭使用的厨具与餐具,并对宗助说:“那些零零碎碎的厨具就不必买了,这套旧的若是能用,就拿去用吧。”不仅如此,叔父还对宗助说:“你刚搬了新家,需要添置的东西很多吧。”说完,拿出六十元交给宗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