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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我来这儿,是有点事情想跟您商量。”小六一副豁出去的语气。宗助听了有点讶异,连自己那身非常闷热的西装都来不及换,就先忙着听弟弟倾诉。

据小六转述,两三天前,他从上总回来的当天晚上,婶母亲口告诉他,以后再也付不起他的学费了,虽然她心里很同情小六,但也只能付到今年年底。小六说,父亲去世后,自己立刻被叔父家收养,不但能够上学受教育,吃饭穿衣也都不必操心,甚至还能有零花钱,自己的生活几乎跟父亲在世时一样,毫无任何不足之处,也因此养成了一种惰性,直到那天晚上为止,自己的脑中从没考虑过学费之类的问题,听到婶母宣布的时候,他只感到一片茫然,根本不知该如何应对。

至于不能继续照顾小六的理由,婶母毕竟是个女人,她以充满怜悯的态度,前前后后花了一个钟头向小六委婉地说明。婶母列举的理由当中,除了因为叔父去世,家中经济状况出现变故之外,还有安之助大学毕业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结婚,等等。

“如果有办法的话,我是想最起码也要供你读完高中的,但我能维持到今天,已经很不容易了。”

“婶母就是这么说的。”小六重复了一遍。听了婶母的话,小六突然想起当年父亲去世,哥哥回东京来处理后事,等到葬礼办完,兄长即将返回广岛之前,曾向自己交代过:“你的学费我已交给叔父。”于是小六向婶母提起此事。

婶母露出讶异的表情说:“哦,当时,阿宗确实是留下一些钱才走的,但那笔钱早就用光啦。你叔父活着的时候,就一直在帮你设法筹措学费呢。”婶母说。

小六事先并未从哥哥这儿听说过那笔钱的数目,也不知哥哥交给叔父的钱究竟够他上几年的学,所以听了婶母这番辩驳,他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你也不是举目无亲,还有个哥哥在嘛,可以找他好好商量一下呀。而我呢,也会跟阿宗见面,跟他详细说明这件事。只是阿宗最近很少到这儿来,我也很久没看到他了。所以你的事情,一直没法跟他提起。”婶母接着又补充了一大堆。

宗助听了小六交代的事情经过之后,只看着弟弟的脸说了一句:“这可真要命啊。”但他心里并没有从前那种气得想要立刻去找婶母理论的情绪,也不觉得小六突然改变态度令人厌恶。之前小六对他总是冷冷的,似乎因为自己不靠哥哥过活,就不必跟哥哥多说什么。小六心烦意乱地向哥哥告辞时,宗助站在昏暗的玄关目送弟弟的背影。小六的心情就像自己偷偷编织的前程美景突然被人毁掉了一大半。送走了小六之后,宗助仍然站在玄关的门槛上,继续欣赏了一会儿木格门外正在闪耀的夕阳。这天晚上,宗助从后院剪来两片巨大的芭蕉叶,铺在回廊边上当坐垫,他跟阿米一面并肩乘凉,一面聊着小六的事情。

“婶母是想叫我们照顾小六吧?”阿米问道。

“这个嘛,不跟她当面问个明白,谁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呢。”宗助说。

“一定就是那个意思啦。”阿米一面回答,一面在暗处吧嗒吧嗒地挥着扇子。宗助什么也没说,只把脖子抻得长长的,放眼打量屋檐和山崖之间那道细长的天空。夫妻两人都陷入沉默,半晌,阿米又说:“可是,我们哪有能力呀。”

“要靠我的力量供一个人念完大学,根本就不可能。”宗助只对自己的能力表明了态度。

说到这儿,两人便换了话题,再也没提起小六或婶母。两三天后刚好是星期六,宗助在从办公室回家的路上,顺便绕到番町的婶母家。

“哎哟,难得看到你呀。”说完,婶母便忙着招待宗助,态度显得比往日更热络。宗助压下心中的厌恶,把这四五年来累积在心底的各种疑问全都提出来。婶母听了,当然也不能不拼命辩解一番。

据婶母表示,当初宗助家的老宅出售时,叔父究竟收了多少钱,她实在记不清了,总之,叔父帮宗助还清了临时救急的那笔款项后,剩下的数目大约是四千五百元或四千三百元。但是叔父认为,那座老宅是宗助主动交给叔父的,所以不论卖了多少钱,剩下的金额应该就是归他所有。但他不想被别人说成“卖掉宗助家老宅而大赚了一笔”,所以就把那笔钱当成小六的财产,以小六的名义保管着。叔父还说,宗助当年干了那种事,已经失去了继承权,就连一块钱也不该给他。

“阿宗你可别生气哦。我只是把叔父说过的话转述给你听而已。”婶母向宗助解释着。宗助没说话,继续听婶母说下去。

不幸的是,以小六名义保管的那笔财产,很快就被叔父以干练的手法变成了神田繁华街上的一栋住宅。然而,房子还没办好保险手续,就被一把火烧掉了。叔父认为购屋的事打一开始就没跟小六提过,因此就把房子烧毁的事情压了下来,故意没告诉小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