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8/10页)

从前每到新年,父亲一定会从昏暗的库房里搬出这个屏风,放在玄关当作装饰,屏风前面放一个紫檀木的方形名片盒,前来拜年的客人可以把名片放在盒中。又为了表示吉庆之意,客厅的凹间必定挂出一对老虎画轴。宗助至今仍然记得,父亲曾告诉过他,这幅画作并不是岸驹(5) 画的,而是出自岸岱(6) 的手笔。不过这张画已被弄脏,画里的老虎伸着舌头正在饮用山泉,鼻梁上面却有一块墨迹。父亲对这污迹非常在意,总是看着宗助抱怨道:“还记得吗?这可是你涂上去的。都怪你小时候淘气。”父亲说这话时,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宗助神情严肃地跪坐在屏风前,回忆起自己离开东京前的往事。

“婶婶,那我就把屏风带回去了。”他说。

“好哇好哇!你拿去吧。要不然我叫人帮你送去吧。”婶母好意向他建议。宗助便顺水推舟,拜托婶母处理,然后便告辞回家。晚饭后,宗助又跟阿米来到回廊。昏暗中,夫妻俩分别穿着白底花纹的浴衣,并排坐在一块儿乘凉,还聊起白天的事情。

“你没见到阿安吗?”阿米问。

“是呀,听说阿安星期六也在工厂忙到黄昏呢。”

“那么辛苦啊。”阿米只说了这句话,对叔父和婶母的所作所为,一句评语也没有。

“小六的事究竟如何是好呢?”宗助问。

“是呀。”阿米也只答了一句。

“按理说,我们这边也有我们的说词,但若是提出反驳,最后就只能对簿公堂,如果手里没有证据,是不可能打赢官司的。”宗助提出自己极端的假设。

“打不赢官司也没关系呀。”阿米立即答道。宗助只是露出苦笑,没再接口说下去。

“反正啊,都怪我那时没到东京来一趟。”

“然后等你能到东京来的时候,又没那个必要了。”

夫妻俩一面闲聊,一面从屋檐下欣赏着细长的天空,又聊了一会儿明天的天气,就钻进蚊帐就寝了。

到了下一个星期天,宗助把小六叫到家里来,将婶母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一字不漏地告诉了弟弟。

“婶母以前没告诉你细节,或许是因为她知道你性子急,也或许以为你还是个孩子,所以故意没说。这一点,我也不太明白。但总之,事实真相就是我刚才说的那样。”宗助对弟弟说。

但是对小六来说,不论对他解释得多详细他也嫌不够,所以只答了一句:“是吗?”说着,小六露出不满又不悦的表情看着宗助。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啊。不论是婶婶还是阿安,都没有恶意啦。”

“我知道。”弟弟表情严峻地说。

“你是在怪我吧。我当然也有不对的地方。从一开始,我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家伙。”说完,宗助躺下身子开始抽烟,没再多说什么。小六也不吭声,只是抬眼打量竖立在客厅角落的那个两扇相连的抱一屏风。

“你还记得那屏风吗?”半晌,宗助问道。

“记得呀。”小六回答。

“前天从佐伯家送来的。父亲从前的遗物,现在只剩这一件在我手里了。如果能用它换得你的学费,我现在立刻就把它交给你。但只靠这个破烂的屏风,也没法供你念到大学毕业。”说完,宗助又苦笑着说,“这么热的天气,竟把这种东西挡在这儿,简直是头脑不正常。可是没地方放嘛,也没办法啦。”宗助显得十分感慨。

小六每次看到哥哥这种悠闲迟钝的模样,老觉得他跟自己好像分别活在两个世界,心里也因此对哥哥深怀不满,但不论碰到什么问题,兄弟俩却从来没吵过架。这时,他像是忍着气似的突然换了个话题。

“屏风什么的都无所谓啦。问题是,以后我该怎么办?”小六提出疑问。

“这可真是个问题。但好在只要年底前想出对策就行了。再仔细考虑一下吧。我也会好好想想办法。”宗助说。

听到这儿,弟弟露出诚恳的表情向哥哥表示,以他的性格来说,这种不上不下的状态,实在难以忍耐,现在就算到学校上课,也不能专心听讲,在家又无法安心预习。然而,宗助听完弟弟的意见,依然不肯改变态度,小六因此显得更为不满,啰啰唆唆地埋怨了一大堆。

“为了这么点小事,你就能说上这么多,不管到哪儿去,都不成问题了。就算你立刻休学,也不要紧。你还是比我强多了。”哥哥说。两人谈到这儿,不欢而散,小六最后还是返回本乡校园去了。

弟弟离去后,宗助先洗了澡,又吃了晚饭。到了晚上,他跟阿米一起到附近逛庙会,买了两盆中意的花草,夫妻俩各提一盆回到家来。这种盆花最好是放在能够承接露水的地方,宗助便拉开山崖下方的雨户,把两个花盆并排摆在落地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