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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不舒服的话,就在客厅铺上褥子躺一躺吧。”宗助向阿米建议,但她有所顾虑,不愿听从丈夫的意见。宗助接着又说:“那干脆撑起暖桌来吧,反正我也要取暖。”阿米这才让阿清把桌架和棉被搬进客厅。

宗助整个早上都没见到小六,因为他在宗助起床前不久就出门了。宗助也没向妻子问起弟弟到哪儿去了。凡是跟小六有关的事,他最近越来越觉得不忍心对阿米提起,也不忍心让她回答自己的问题。宗助有时甚至会想,若是阿米主动向自己抱怨弟弟几句,不论自己责备她也好,安慰她也罢,问题反倒比较容易解决。

到了中午,阿米还躺在暖桌下没起来,宗助觉得让她安静地休息一下也好,便轻轻地走到厨房,向阿清交代道:“我到坂井家去一下。”说完,他在居家和服的外面披上一件能让和服袖子露出的斗篷短大衣,走出了家门。

或许是因为刚才一直待在阴暗的室内吧,宗助一走上大路,心情突然变得非常轻松。全身肌肉被那寒风一吹,像要抵抗寒冷似的立即紧缩起来,胸中不断涌出振奋的情绪,令他生出某种快感。宗助一面走一面想,阿米整天待在家里着实不行,若是碰到天气比较好的日子,应该让她到户外吸点新鲜空气,否则身体都要弄坏了。

走进坂井家大门,只见那道隔开玄关与后门的树墙枝上有个红色的东西,看起来跟冬季极不相称。宗助特意上前仔细观察了一下,这才看出那是缝着两只袖子的玩偶小棉被,不知是谁用一根纤细的竹枝贯穿两只袖管,很小心地挂在红叶石楠的枝丫上。小棉被挂得很巧妙,生怕会从树上掉下来似的,一望即知是出自女孩之手。宗助自己没有养儿育女的经验,更不曾见识过顽皮年纪的小女孩,眼前这番红色小棉被挂着晒太阳的平凡景象,令他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驻足欣赏了好一会儿。他回忆起二十多年前,父母为了早夭的妹妹准备的红色雏人形舞台,还有舞台上的五人乐队、形状漂亮的干果,以及又甜又辣的白米酒。

房东坂井先生虽然在家,却正在吃饭,宗助只好在一旁等候片刻。他才在屋内坐下,立刻听到那些晒小棉被的家伙在隔壁房间发出阵阵喧闹。女佣给宗助上茶时,刚刚拉开纸门,门后阴暗处立刻露出四只大眼睛在那儿偷看。不一会儿,女佣端出火盆来的时候,身后又露出另一张脸。也不知是否因为宗助是第一次正式来访,每次纸门打开,门里露出的脸都不一样,害得宗助简直搞不清这个家里究竟有几个小孩了。好不容易,等到女佣都退出房间了,却又不知是谁把纸门拉开两三厘米的小缝,门缝里同时露出好几双黑亮的小眼睛,宗助看着也觉得有趣,默默地向那些眼睛招了招手。不料纸门却“啪”的一声关上了,门后随即传来三四人一起大笑的声音。

不久,只听一个女孩的声音说:“喂!姐姐你再像平作一样来扮阿姨吧?”

“哦,那我今天扮西洋的阿姨。东作你来扮父亲,所以你们大家要叫他‘爸爸’,雪子扮母亲,叫作‘妈妈’,懂了吗?”貌似姐姐的女孩向大家说明。

“好好笑哟。要叫‘妈妈’呢!”另一个孩子说。又发出一阵开心的笑声。

“那我也跟以前一样扮祖母啰。那要用西洋的叫法叫我祖母哦。怎么说呢?”一个孩子问道。

“祖母啊,还是叫祖母吧。”姐姐又向大家解说。接下来就听那群孩子你一言我一语,不停地说着“有人在家吗?”“哪一位呀?”等日常对话,中间还夹杂着“丁零丁零”之类的仿真电话铃声。宗助听着,觉得这群孩子玩得既欢乐又新奇。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从里屋传来,似乎是房东往宗助这儿走过来了。只听他走进隔壁房间,立刻制止那群小孩说:“好啦!你们别在这儿闹了。快到别处去吧。有客人在这儿呢。”

“才不要呢,父亲!不给我们买一匹大马,我们就不出去。”一个孩子当场反驳道。听那声音,是个十分年幼的男孩,或许因为年纪的关系,说起话来舌头还不太灵光,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向父亲表达了抗议。但是宗助听来觉得特别有趣。

房东进来坐下之后,先向宗助表达令他久等的歉意。那群孩子在他们父亲说这段话时,都跑到外面去了。

“府上这么热闹,真有意思。”宗助说出自己的真实感想。房东以为他在恭维自己,有点像在辩解什么似的说:“哎呀,就像您看到的,总是乱哄哄的,简直吵死了。”接下来,又向宗助说了一大堆孩子调皮捣蛋的趣事。譬如有一次,他们弄来一只漂亮的中国花篮,在篮里装满煤球,放在凹间当摆设;又有一次,他们在房东的长筒靴里灌水养金鱼……宗助听着,觉得既新鲜又好玩。房东接着又说,可是因为女孩比较多,服装方面的开销可大了。据说有一次房东出门旅行,两星期之后回家一看,几个孩子都突然长高了两三厘米。那种感觉,就像有人在背后追赶自己呢。房东说到这儿,又换个话题说:“要不了多久啊,就得忙这些孩子的嫁妆了,我肯定会被她们搞得倾家荡产吧……”宗助自己没孩子,听了这些话,心中毫无同情的感觉,不过对房东生出几分羡慕,因为房东嘴里虽然嚷着孩子烦人,脸上却连一丝痛苦的表情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