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来自美国的男人(第6/12页)

我凝视着达科他那些雄浑壮阔的建筑,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过去的事在我眼前走马观花般浮现。不光是关于我自己的,还有许多是关于这个世界的印象。就在几个小时前,我来到了纽约,这给我一种不真实感。1891年之后,我来到纽约,有点兴奋,有种突如其来的茫然感。我呼吸着这里的空气,感到生命被突然拓宽了。

我停顿了一会儿,逐渐开始步入崭新的生活。

如果我现在扭头就跑会怎么样呢?我现在推开艾格尼丝,转身跑进人群里,躲进纽约的大街小巷,又会怎样呢?这个城市的陌生感让我感到一阵眩晕,让我有一种更加鲜活的感觉。毕竟,我已经过了很多死气沉沉的日子了。

来到一栋大楼前,一尊印第安人的雕像无言地凝视着我们,艾格尼丝称她为“看门的印第安人”。1980年,我在巴西的圣保罗工作,在一台很小的彩色电视机上,我看到约翰·列侬被谋杀的消息。列侬被枪杀的时候,就是在这个地方。所以我后来怀疑这里是不是有什么诅咒,让每一个经过的人都遭遇不幸。

我站在外面,有点紧张。不过好歹我有了一些情绪,而非像以前一样对一切漠不关心。只是我最近还没习惯这种感觉。

“他会考验你的,只是他不会明着表现出来。从你们相遇的第一秒开始,一切都是考验。”我们上楼,“他可以从人的表情和行为来判断这个人,他的这方面能力比我认识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强。海德里希活了很多年,他很老到,而且也很有天赋。”

“什么天赋?”

艾格尼丝耸耸肩膀:“他说这是一种天赋,在理解人类上的天赋。当你活了五六百年,你对于人性的洞悉会比任何人都深刻。他可以非常精确地读懂人的面部语言和肢体语言,他可以判断这个人值不值得信任。”

我们到了这栋房子的顶楼,法语里面称之为天台,不知道美国怎么称呼。总之就是中央公园附近,某座大楼的顶层。

“我想把这里当成我的花园。”一个高瘦的秃顶男人站在窗边,手上紧紧握着一根手杖。他并不介意让人知道他得了关节炎,不利于行走。

“这里的风景的确不错。”我说的是真心话。

“对的,正因如此,这些周围的楼才越盖越高。请坐。”

这里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奢华。施坦威钢琴、真皮沙发、立灯、吊灯、红木桌子,一切看起来都很昂贵。艾格尼丝舒舒服服地坐在沙发上,并且向我指了指桌前的一张椅子。海德里希在桌子的另一边,不过他是站着的,在看窗外。她鼓励地朝我点点头,让我坐过去。

海德里希一直看着窗外的中央公园。

“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汤姆?”他终于转过头,冲我问话。我意识到他很老。如果他是个普通人,是个艾格尼丝口中常说的蜉蝣,可能已经70多岁了,甚至是80多岁了。而他是我们这类人,因此他的年纪就显得更为可怕。

“你已经活了很久,从我听到的你的事迹来看,你的生存欲望并不够强烈,甚至还想过自杀,那是什么支撑你活到现在的呢?”

我看着他,他的面颊下垂了,眼睛上还有很大的眼袋。让我想到一个词——风中残烛。

我并不想告诉他真实的原因。我无端地不想让海德里希知道,我有个女儿叫玛丽恩,她可能还活着。我不相信任何人。

“放轻松,我们会帮助你的。汤姆,你出生在法国,从小家境优渥。我们会让你过上以前的生活,还会让你找回女儿。”

我感到一阵震惊:“我的女儿?”

“我看到了哈金森医生的报告,关于玛丽恩的。别担心,我们会找她的。我向你保证,我们会帮你找到她,只要她还活着。我们会找到每一个同类,也会搜寻每一个新生的后代。”

我吓了一跳,不过必须承认,他说会帮我找到女儿的提议,让我很是动心。我感到自己终于不是孤立无援的了。

他桌上有一瓶威士忌,还有三个杯子。他没有问我们是否需要,径自倒了三杯酒。不过,为了舒缓自己紧张的神经我欣然喝了。

他看着酒瓶上的标签:“看,上面写着经典爱尔兰麦芽威士忌白酒配方,带您领略古典风味。古典的风味!在我年轻时,世界上可还没有威士忌啊!”他的口音有点奇怪,不是完全的美式口音,“我可比酒老多了。”

他叹息,在办公桌后坐下了。

“感觉很奇怪吧?我们能见证这世上一切事情的诞生:从建筑、印刷术、报纸、枪、指南针、望远镜、时钟、钢琴、名画,到各种各样的艺术品、照片,以及拿破仑、香槟、半殖民地、广告牌、热狗,等等。”

他看到我脸上的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