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来自美国的男人(第8/12页)
“很好,为了更好地活下去,我们必须团结起来。”
那只鸟飞走了。
“对,对的。团结一致。”我附和道。
“别紧张。我们不是什么宗教组织,我们的目标仅仅是活下去,享受人生。我们不信奉神,即使硬要说有,也是阿佛洛狄忒(12)这样的爱神,或者酒神狄俄尼索斯(13)。”他的话里带着睿智和禅意,“艾格尼丝,你接下来打算去哈勒姆了吗?”
“对,我打算去见一个老朋友,然后在那边好好休息,睡上一周。”
玻璃酒瓶在灯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闪出近乎珠宝的光泽。海德里希好像被取悦了,说道:“太阳下山了,不如我们去公园里走一走?”
路上有一些被连根拔起的枫树。
“最近有飓风,”海德里希冲我解释,“几周前不少人因此丧生,主要是出海的水手。公园清洁工打扫这些的动作慢了不少。”
我看着树木的根部,密密麻麻的根须,由衷地感叹:“一定是很严重的天灾。”
海德里希朝我微笑:“像是一场舞台剧。”
他凝视着路上的泥土和落叶。
“一场迁徙的经历。这里,风刮过的时候,你突然就离开了地面。你曾经深深埋在地底的根部脱离了地面,会因此感到陌生和怪异,对吗?毕竟你之前曾驻扎于此,突然被连根拔起,难免会有这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对吧?”
我点头:“对的。”
“看得出来。”
我想把他的话当作对我的恭维,但是细细想来好像也并不是什么好话。
“主要是保持自我。你知道如何在被连根拔起换了地方之后,一直保持自我吗?”
“怎么做?”
“你必须适应飓风!你自己就是自己的风暴!你必须……”
他停顿,他可能意识到自己的比喻有点没边际了。我看到他的鞋子闪闪发亮,我以前没见过这样的鞋。
“我们生来不同,汤姆。”他最后下了个结论,“我们不像其他人一样,我们背负着自己的过去,无处不在,无法逃避。有时这会很危险,所以我们要互相帮助。”他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好像要对我说什么非常重要的话,“过去永远存在,永远不会消失,我们只能把它藏起来。”
我们在枫树林中走得很慢。
前边的路上有很多灌木,看起来像是一片防风林。
“我们必须跨过那些过往,你懂吗?有时候我们为了能活下去,不得不自私一点。”
我们经过一对穿着大衣的夫妇,他们窃窃私语,彼此之间会心微笑。“你的生活会改变,世界在改变。只有我们是永恒的,所以我们必须保证大多数蜉蝣永远不知道我们的存在。”
我想起泰晤士河上漂着的尸体,终于忍不住说道:“但就这么杀了哈金森医生……”
“汤姆,这是场战争,无言的拉锯战,一场持久战。我们必须保护好自己。”
两个骑自行车的年轻人经过,他不由得降低声音。自行车的前轮和后轮完全一样,我觉得很稀奇,这真是一个非常现代化的进步呢。
“欧迈是谁?”海德里希低声问道,他的眉毛紧蹙。
“什么?”
“哈金森医生的报告里提到过他,好像是来自南太平洋。可他是谁?”
我笑了,有点紧张,世界上突然有个人知道你的大秘密,这感觉很怪。“他是我的好朋友,我是在上个世纪末认识他的。他来伦敦待过一阵,不过他不想被人们找到。我差不多有一百年没见过他了。”
“好吧,”他说,“好吧。”
然后海德里希从他夹克口袋里掏出两张票,给了我一张。
“今晚,柴可夫斯基的音乐会。现在这票非常热门,没准儿你看见过海报。汤姆,我带你去见见世面,一切现在流行的,但你还没见过的东西。放心吧,你总有机会见识到的,还有你的女儿、你自己。相信我,总有一天……”他靠过来,冲我笑,“要做跟得上时代的人呀。”
我们坐在豪华的红色座椅上,有个女的穿着精致的深红色裙子,高领泡泡袖,她就站在海德里希旁边,矜持地和我们打了个招呼之后,就回休息室了。随后,海德里希神神秘秘地给我指到场的观众。
“阳台上的男人,靠在那里的,旁边有个绿裙子的女士,他们很引人注目吧?对,皮肤很白、圆脸、整洁白胡子的那位男士。他就是美国钢铁大王安德鲁·卡耐基,工业巨擘。他比洛克菲勒还要富有过、慷慨过……不过你看,他现在已经老了。再过十年,他会是怎样呢?再久呢?可能到时候只剩卡耐基的企业生产的一截截铁轨,会在他之后继续存在着。这个雄伟壮观的大厅也是一样,很多年依然会屹立不倒。这可能是他建造这些的原因,有钱人总想让自己的名字流传后世。他们不仅希望自己过得好,更希望荫庇后代,让后人在他们的光环下同样过得好。可你不觉得这有点可悲吗?光环是最无用的东西。这东西在他们不在了之后,能有多少用处呢?哈泽德先生,你觉得呢?他们的一切奢望,只不过是我们拥有的最平常的东西。钢铁、财富、奢华的音乐大厅,都不能给人带来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