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钢琴家(第19/21页)

她家住得比我还要远,我提议把亚伯拉罕牵出来和我们一起散步。她欣然同意了。

我们坐在第一次见面的公园长椅上。一个塑料袋被风吹着从我们头顶飘过,有点像卡通片里经常出现的鬼魂。

“那你觉得以前和现在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呢?”

“你所见的一切,一切都是不同的,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我指着树上的小动物,“这只松鼠以前皮毛可能是红棕色,而不是灰色的。以前也不会有塑料袋到处乱飘。以前的路面上是马蹄的嗒嗒声。人们看怀表而不是看手机。味道也变了,以前很臭,工厂的污水不怎么处理就排放进泰晤士河。”

“听起来很有趣。”

“过去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啊,非常臭。大概是在1855年,还是什么时候吧,那年夏天非常热,整个城市都臭烘烘的。”

“现在也挺臭的啊。”

“没有可比性,那时的伦敦简直像是条大臭水沟。人们从来不洗澡,以前的人觉得洗澡是件不好的事情。”

她闻了闻自己身上:“我现在还好吧?”

我靠近她,嗅了嗅。“很干净啊。在那时,人们会怀疑你这种21世纪的干净样子的。”

她大笑,一个简单的、纯洁明媚的笑。我让一个自己在意的人笑了。

天色变得有点黑。

“所以,你之前真的迷恋过我?”

她又笑了:“你这话听起来真是一点儿都不像一个400岁的人!”

“嗯——是439岁的人。”

“你刚刚问的那个问题听起来就像是个5岁小孩问的。”

“我觉得自己就是5岁啊,我知道自己多大,但我现在就觉得自己5岁。”

“好吧,如果你想知道的话。”

“我当然想知道。”

她有点害羞,看着天空,叹了口气,神情有点夸张,像在演戏。我看着她的侧脸,为她心折。“对,我之前是迷恋过你。”

我也叹气,摆出一副演戏的表情。“原来是之前啊,真让人难过。”

“好吧,好吧,我迷恋过你,现在也是。”

“我也是。你真的很有魅力,让人着迷。”

我很真诚,但她笑了。“着迷?不好意思啊。”

她笑容停下来的时候,我想吻她,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已经单身了四百年,对恋爱一窍不通,但我心里是欢快的、喜悦的,我很开心。这一刻就像是济慈的《希腊古瓮颂》(10)。这一吻就定格在了永远,我和她四目相对。

我发现我对她的好奇心,就像她对我的一样多。她依偎在我怀里,我手臂环抱着她,就这么静静坐在公园长椅上。也许这就是爱一个人,你会想要完全了解她。

我们就这么静静坐了很久,像一对夫妻,看着远处的亚伯拉罕撒欢儿。我很享受她脑袋靠在我肩上的感觉。不过很快我突然有一种巨大的内疚感,我想起了露丝。以前我们在哈克尼的时候,躺在小床上,她的脑袋也是这样依偎在我的胸膛。当然,卡米拉不知道我的心理活动,可能只是感觉到我浑身一下子绷紧了。

然后我的手机响了。

“不用管。”

我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但是电话一直不屈不挠地响。她对我说:“要不你还是看看是谁打来的吧。”我打开手机,看见屏幕上那个备注“H”,意识到自己没办法不接这个电话。假如不是和卡米拉在一起,我本来可以不接的。但现在我很心虚,为了避免海德里希起疑,我还是接了。这短暂的快乐瞬间就像是阳光下的肥皂泡,散入风里,倏地不见了。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走远几步,接起了电话。

“是有什么麻烦了吗?”海德里希问。

“没有,没有,一切都很好。”

“你在哪里?”

“我在遛狗。”

“你自己吗?”

“对,我自己,还有我的狗。”我小声答道。我努力控制音量,既不让卡米拉听见,又不至于小得让海德里希怀疑。不过好像我两个目的都没达到。

对面一阵沉默。

“好吧,不过听着,我们找到一个人。”

“玛丽恩?”

“不,不是,是你的老朋友。”

我想不出我还有谁能被海德里希称之为朋友。卡米拉坐在椅子上,皱眉疑惑地看着我。

“是谁?”

“你的好友。”

我觉得他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哪个?”

“你的土著朋友欧迈,他还活着,不过变成了一个傻子。”

“欧迈?”

即使卡米拉不在我身边,这个消息也不会让我高兴。不是因为我对我的老朋友不关心,而是我觉得他被海德里希找到,不是什么好事。欧迈之前就不想被找到。我紧张起来,完全脱离了一分钟前快乐祥和的气氛。

“他在哪儿?发生了什么?”我着急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