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国对你说什么?[113](第2/4页)

里面黑沉沉,店堂后面一张桌旁坐着三个姑娘和一个老太婆。我们对面一张桌旁坐着一个水手。他坐在那儿不吃不喝。再往后一张桌子有个穿套蓝衣服的青年在写字。他的头发晶光油亮,衣冠楚楚,仪表堂堂。

亮光照进门口,照进橱窗,那儿有个玻璃柜,里面陈列着蔬菜、水果、牛排和猪排。一个姑娘上来请我们点菜,另一个姑娘就站在门口。我们注意到她的家常便服里什么也不穿。我们看菜单时请我们点菜的那姑娘就伸出胳臂搂住盖伊的脖子。店里一共有三个姑娘,大家轮流去站在门口。店堂后面桌旁那个老太婆跟她们说话,她们才重新坐下陪着她。

店堂里面只有通到厨房里的一道门。门口挂着门帘。请我们点菜的那姑娘端了通心面从厨房里进来。她把通心面放在桌上,还带来一瓶红酒,然后在桌边坐下。

“得,”我跟盖伊说,“你要找个地方简单吃一顿。”

“这事不简单了。复杂了。”

“你们说什么?”那姑娘问,“你们是德国人吗?”

“南德人,”我说,“南德人是和善可亲的人。”

“不明白。”她说。

“这地方究竟怎么搞的?”盖伊问,“我非得让她胳臂搂住我脖子不可吗?”

“那可不,”我说,“墨索里尼不是取缔妓院了吗?这是家饭店。”

那姑娘穿件连衣裙。她探过身去靠着桌子,双手抱胸,面带笑容。她半边脸的笑容好看,半边脸的笑容不好看,她就把半边好看的笑容冲着我们。不知怎的,正如温热的蜡会变得柔润一样,她半边鼻子也变得柔润了,那半边好看的笑容也就魅力倍增。话虽这么说,她的鼻子看上去并不像温热的蜡,而是非常冷峻、坚定,只是略见柔润而已。“你喜欢我吗?”她问盖伊。

“他很喜欢你,”我说,“可是他说不来意大利话。”

“我会说德国话[117]。”她说,一边捋捋盖伊的头发。

“用你的本国话跟这女人说说吧,盖伊。”

“你们从哪儿来?”女人问。

“波茨坦。”

“你们现在要在这里待一会儿吗?”

“在斯培西亚这块宝地吗?”我问。

“跟她说咱们一定得走,”盖伊说,“跟她说咱们病重,身边又没钱。”

“我朋友生性厌恶女人,”我说,“是个厌恶女人的老派德国人。”

“跟他说我爱他。”

我跟他说了。

“闭上你的嘴,咱们离开这儿好不好?”盖伊说。这女人另一条胳臂也搂住他脖子了。“跟他说他是我的。”她说。我跟他说了。

“你让咱们离开这儿好不好?”

“你们吵架了,”女人说,“你们并不互爱。”

“我们是德国人,”我自傲地说,“老派的南德人。”

“跟他说他是个俊小子。”女人说。盖伊三十八岁了,对自己被当成一个法国的流动推销员倒也有几分得意。“你是个俊小子。”我说。

“谁说的?”盖伊问,“你还是她?”

“她说的。我只是你的翻译罢了。你要我陪你出门不是做你的翻译吗?”

“她说的就好了,”盖伊说,“我就没想要非得在这儿跟你也分手。”

“真没想到。斯培西亚是个好地方。”

“斯培西亚,”女人说,“你们在谈斯培西亚。”

“好地方啊。”我说。

“这是我家乡,”她说,“斯培西亚是我老家,意大利是我祖国。”

“她说意大利是她祖国。”

“跟她说看来意大利是她祖国。”盖伊说。

“你们有什么甜食?”我问。

“水果,”她说,“我们有香蕉。”

“香蕉倒不错,”盖伊说,“香蕉有皮。”

“哦,他吃香蕉。”女人说。她搂住盖伊。

“她说什么?”他把脸转开说。

“她很高兴,因为你吃香蕉。”

“跟她说我不吃香蕉。”

“先生说他不吃香蕉。”

“哦,”女人扫兴地说,“他不吃香蕉。”

“跟她说我每天早上洗个凉水澡。”盖伊说。

“先生每天早上洗个凉水澡。”

“不明白。”女人说。

我们对面那个活道具般的水手一动也不动。这地方的人谁也不去注意他。

“我们要结账了。”我说。

“啊呀,别。你们一定得留下。”

“听我说,”仪表堂堂的青年在他写字的餐桌边说,“让他们走吧。这两个人一文不值。”

女人拉住我手。“你不留下?你不叫他留下?”

“我们得走了,”我说,“我们得到比萨[118]去,办得到的话,今晚到翡冷翠[119]去。我们到夜里就可以在那里玩乐了。现在是白天。白天我们必须赶路。”

“待一小会儿也好嘛。”

“白天必须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