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4页)

那个想搭乘货车的徒步旅行者站起来,隔着车窗望着他。“能让我搭一段车吗,先生?”

司机迅速地回头向酒店那边望了一下。“你没看见挡风玻璃上贴的‘不准搭车’的字条吗?”

“当然看见了。可是好人总是好人,尽管有钱的杂种让他在车上贴了字条,他照样肯帮忙。”

司机慢腾腾地钻进卡车,心中琢磨着这句答话的内容。他要是当场拒绝,那么他就不但不是个好人,而且甘受压迫,因为在车上贴了字条而得不到人做伴。要是他让那个家伙搭了车,他自然成了好人,而且还不是哪个有钱的杂种能任意摆布的。他知道他中了圈套,可是想不出应付的办法。他是要做一个好人的。他又向那酒店瞟了一眼。“在踏板上蹲下,到前面拐了弯再说。”他说。

搭车的人蹲下身子,紧攥着车门把。发动机隆隆地一阵响,排挡咔嗒一声推了上去,大货车就开动了,头挡、二挡、三挡,然后在加快速度的呜呜声中推到了四挡。公路在那紧攥着车门的人脚下飞快地掠过,使他头昏眼花。朝第一个拐角走了一英里( 英美制长度单位,1英里=1.609 344千米。 )路,货车逐渐放慢了速度。搭车的人站起来,轻轻打开车门,溜到座位上。司机眯缝着眼睛,掉过头来望着他。他嚼口香糖的样子,就像思想和印象都先经过他的嘴加以挑选和安排,然后才按着次序装进脑子一般。他的眼光先落在那顶新帽子上,然后顺着新衣服移到新鞋上。搭车的人舒适地靠在座位上蠕动着背部,脱下帽子,拿它揩着流汗的额头和下巴。“谢谢你,伙计,”他说,“我这两只脚丫子跑累了。”

“新鞋。”司机说。他的声音也像他的眼睛一样,有点儿鬼鬼祟祟,像在探索什么似的。“大热天,你不该穿着新皮鞋走路。”

搭车的人低下头来,望着那双沾满尘土的黄皮鞋。“没有别的鞋了,”他说,“没有别的,就只好穿这一双。”

司机识时务地眯着眼向前望着,把汽车速度加快了一些。“出远门吗?”

“嗯—嗯!要不是我这两只脚累了,我倒是想走着去的。”

司机的问话都含有盘问的语气。他好像用那些问话撒下网,设好圈套似的。“找工作吧?”他问。

“不,我老爹有块地,四十英亩( 英美制面积单位,1英亩 =4046.864 798平方米。 )。他是个分益佃农( 指耕种地主土地并与之收益分成的农民。),可是我们在那儿已经很久了。”

司机向大路两边的田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田里的玉米都横倒了,上面堆积着沙土。从尘沙覆盖的土壤里露出小块的燧石。司机仿佛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四十英亩地的佃农,他没被沙土赶走,也没被拖拉机赶走吗?”

“的确我近来没得到音信。”搭车的人说。

“好久了吧?”司机说。一只蜜蜂飞进了驾驶台,在挡风玻璃后面嗡嗡地叫。司机伸手把那只蜜蜂小心地赶进一股气流,让它顺风吹出了窗外。“佃农离家出走的现在越来越多了,”他说,“一台拖拉机就能撵跑十家。现在到处都是拖拉机,它闯进来把佃农一个个撵跑。你家老头儿怎么还顶得住呢?”他的舌头和牙床又忙着嚼起那块已被遗忘的口香糖来,把它翻来覆去嚼了一阵。每次开口,都看得出他的舌尖在顶着口香糖翻身。

“噢,近来我没听到音信。我从来不写信,我老爹也一样。”他连忙补充一句,“可是只要我们肯写,倒是都能写信的。”

“一向干着活儿吧?”又是那种鬼鬼祟祟想打听什么却又装得漫不经心的口气。他望着外面的田野,望着闪着微光的空气,把口香糖送到腮的一边,向窗外吐了一口唾沫。

“当然啦。”搭车的人说。

“我也是这么想。我看了你的手,准是使大镐、斧头或是大锤什么的,这样你的手上就会发亮。我留意这一类小事情,还因此觉得自豪呢。”

搭车的人定睛望着他。汽车的轮胎在公路上歌唱。“要不要知道些别的事情?我告诉你就是了,你用不着猜。”

“别冒火。我并没有要打听别人私事的意思。”

“我什么都可以告诉你。我没什么要隐瞒的。”

“别冒火。我不过喜欢留心一些小事情,消遣消遣。”

“我什么都可以告诉你。我叫乔德,汤姆·乔德。老头儿就是老汤姆·乔德。”他的眼睛盯着司机出神。

“别冒火。我并没安坏心眼儿。”

“我也没安坏心眼儿,”乔德说,“我只求咱们河水不犯井水。”他住了嘴,望着外面干旱的田野,望着骄阳肆虐的远处一丛丛不自在地垂着枝条的干旱的树。他从旁边的口袋里取出了烟草和卷纸。他在两膝之间把纸烟卷好,因为风吹不到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