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10页)

猫又爬到挨近两人中间的地方,平放着尾巴,不时抖动着胡须。太阳落到地平线上去了,尘沙弥漫的空中呈现出红色和金黄色。猫伸出一只探索的灰脚爪,触到了乔德的上衣。乔德转过头来一看—“糟糕!我把那乌龟忘了。我并不打算包着它到处跑呀。”他把那乌龟解开,往屋底下一推。但是过了一会儿,它就出来了,照起初那样,直往西南方向爬。猫向它扑过去,碰着它那伸长的头,按着它那走动的脚。那个又老又硬的、怪有趣的脑袋缩了进去,粗大的尾巴也缩进了甲壳。猫等得不耐烦,走开了。乌龟便又照直向西南方爬去。

小汤姆·乔德和牧师眼看着乌龟去了—一路上摆动着四条腿,推着它那高耸的沉重的甲壳,向西南方向去了。猫在后面悄悄地跟了一会儿,走了十几码之后,便弓起背来打了个呼噜,偷偷地回到坐着的两个人身边来。

“你猜它要到什么地方去?”乔德说,“我这辈子看见的乌龟多得很。它们老是往一个什么地方爬,它们似乎老要到哪里去。”灰猫又在他们中间的后边坐下了。它慢慢地眨着眼睛。它肩上的皮给跳蚤一叮,向前抽动了一下,又慢慢恢复原状。猫举起一只脚爪,察看了一下,又把爪子轻轻地一伸一缩,算是做做试验,然后又用淡红色的舌头舔舔肉掌。红色的太阳触到了地平线,像水母一般扩张开来,它上面的天空似乎比先前明亮、鲜艳得多了。乔德解开卷着的上衣,拿出那双新黄皮鞋来,先用手把沾着尘沙的脚揩干净了,才把鞋穿上。

牧师向田野对面的远处凝视着,说道:“有人来了。瞧!在那边,正在穿过棉花地。”

乔德朝凯西指点的地方看过去。“是走着来的,”他说,“他扬起了灰尘,我看不清楚。到底是谁上这儿来了?”他们在夕阳里看着那个人影慢慢走近,他扬起的尘沙给落日映得通红。“是个男人。”乔德说。那人走近了,经过仓棚的时候,乔德又说:“嘿,我认识他。你也认识他—他就是缪利·格雷夫斯。”于是他喊道:“喂!缪利,你好!”

来人听见喊声,吃了一惊,他先站住了一会儿,随即急忙走过来。他是个瘦子,个子相当矮。他的动作是摇摇晃晃、急急匆匆的。他手里提着一个粗麻布口袋。他那蓝斜纹布裤子在膝部和屁股上都发白了,他穿着一件黑色的旧上装,有好些污迹和斑点,袖子在肩部的背后扯开了,肘部有些破洞。他那顶黑帽子也像他的上装一样,沾有污迹,帽箍扯脱了一半,他走着的时候,这条带子老是上下飘动。缪利的脸很光滑,没有皱纹,却摆着顽皮孩子的一副凶相,嘴巴闭得小而且紧,两只小眼睛有些阴沉,也有些急躁的神情。

“你记得缪利吧?”乔德轻声对牧师说。

“谁呀?”过来的人喊道。乔德没有回答。缪利走近了,他走得很近的时候,才认清了那两张脸。“啊,好家伙,”他说,“原来是汤姆·乔德呀。你什么时候放出来的,汤姆?”

“才出来两天,”乔德说,“搭揩油车回家,费了点儿功夫。你瞧我这个家成了什么样子。我家里的人在什么地方,缪利?为什么这房子撞倒了,棉花种到家门口来了?”

“谢天谢地,我来得真巧!”缪利说,“因为老汤姆记挂着你呢。他们收拾东西准备搬走的时候,我坐在厨房里。我告诉汤姆,说我不搬。汤姆说:‘我正惦着汤米。他要是回家来,这儿没人了,他会怎么想呢?’我说:‘你不会写封信给他吗?’汤姆说:‘我也许要写。我得先想想。可是我如果没写信,你还在这儿,就请你照看一下汤米,好吗?’‘我不会走,’我说,‘我要留在附近一带,除非到了天崩地裂的时候。谁也休想把我格雷夫斯从这地方赶走。’他们毕竟没把我赶走呢。”

乔德性急地问道:“我家里的人在什么地方?你自己怎么对付那些人的话以后再说,我家里的人在什么地方?”

“,银行派了拖拉机到这地方来的时候,他们赖着不肯走。你爷爷拿着来复枪站在这外头,他打掉了拖拉机前头的灯,可是那东西还是开过来了。你爷爷不打算打死驾驶员—那就是威利·菲利。威利也明白,所以他还是把拖拉机开过来,把房子撞毁了,就像狗咬住猫一甩那样。这吓破了汤姆的胆,把他气疯了。从此以后,他就变了样了。”

“我家里的人在哪儿?”乔德气冲冲地说。

“我正要告诉你这个呀。他们借你约翰伯伯的车搬了三趟。炉子、抽水机和床铺都搬去了。搬走的时候,孩子们跟你奶奶和爷爷都坐在床上,靠着床头的木板,你哥哥诺亚坐着抽香烟,还冲着车旁边哼小调。”乔德刚想开口要讲话,缪利却抢着说:“他们都在你约翰伯伯家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