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3/14页)

汤姆说:“俄克佬?那是什么意思?”

“,俄克佬的意思本来是说你是俄克拉何马人。现在这个称呼就是说你是个下流杂种。叫你俄克佬,就是说你是个废物。这个称呼本身并没什么不好,只是他们说的时候那股神气太叫人难受。我说的不算数。你们反正得上那儿去。我听说我们的老乡上那儿去的有三十万人—都过着猪一般的生活,因为加利福尼亚一切都有主了。剩下来的什么也没有。占着土地的人拼死也要保住他们的产业,哪怕要把全世界的人杀光也不会放手。可是他们心里也有些害怕,这就使得他们脾气变得很坏。你们得去看看才明白。你们得去听听。地方倒是最美好的地方,你一辈子也难得见到,可是他们那些人对你却不客气。他们又害怕,又着急,甚至彼此也不和好。”

汤姆低下头去看看河水,把脚跟插进泥沙里。“假如你找到工作,攒些钱,能不能买一小块地呢?”

那个年长的男人大笑,看看他的儿子,他那沉默的儿子也带着一种知根知底的神色咧着嘴笑了。那人说:“你根本找不到稳定的工作。天天都得抢饭吃。你去干这种活,还要遭人家的白眼。你去摘棉花,磅秤一定会靠不住。有的可靠,有的不可靠,可是你总觉得一切的秤都有毛病,不知道哪个是可靠的。反正你毫无办法。”

爸慢慢地问道:“那边一点儿好处也没有吗?”

“,看倒是好看,可惜没有你的份儿。那边有一个橙子园—你只要一动手,那里有个扛枪的家伙就有权利把你打死。那边有个人,在大口岸开报馆,他就有一百万英亩地……”

凯西连忙抬起头来望着。“一百万英亩?他拿那一百万英亩干什么?”

“我不知道。他的确有那么多地。养着一些牛羊。到处都有人看守着,不让别人进去。他坐着一辆避弹汽车四处逛。他的照片我见过。大胖子,浑身软绵绵的,长着一双难看的小眼睛,嘴巴像屁股眼一样。他很怕死。有一百万英亩地,却老是怕死。”

凯西追问道:“他究竟拿那一百万英亩地干什么?他要一百万英亩地干什么?”

那个人从水里拿出他那双泡得发白、起着皱纹的手来摊开一看,缩了缩下嘴唇,把头侧在一边肩膀上。“我不知道,”他说,“我猜他是得了神经病。准是得了神经病。我见过他的照片,他是有神经病的样子,连神经病带晦气。”

“你说他怕死吗?”凯西问道。

“我听见人家这么说。”

“怕上帝把他收去吗?”

“不知道。反正他害怕就是了。”

“他还担什么心呢?”爸说,“他大概是没什么称心的事吧。”

“爷爷是不怕死的,”汤姆说,“每逢爷爷兴头最大的时候,他简直高兴得要命。有一回爷爷和另外一个人在夜里闯到一堆纳瓦霍人( 住在新墨西哥等州保留地的印第安人。)当中去了。他们快活极了,别人对他们那种胡闹的事情,可不会有那股兴头。”

凯西说:“我看正是这样。有兴致的人,都是毫无牵挂的;一个又晦气、又孤独、又失望的老人—却老是怕死!”

爸问道:“他既然有一百万英亩地,那还有什么失望的呢?”

牧师微微一笑,显出迷惑的神气。他用手撩开浮在水面的一只水虫。“如果他需要有一百万英亩地,才能使自己觉得富足,那么我想,他之所以会有那个需要,就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内心太贫乏。既然他内心贫乏,那他就是有了一百万英亩地,也不会感到富足。也许他想到自己没有办法可以感到富足,就觉得失望了吧—当初爷爷死了,威尔逊太太给他让出帐篷,我看那时候她比那位先生还要富足一些。我并不打算做什么说教,可是我从来没见过一个像野狗一样到处忙着捞钱的人心里不感到失望的。”他嘻嘻地笑了。“这些话像说教,对不对?”

太阳现在炎热难当了。爸说:“还是蹲在水里好。这太阳真要晒死人。”于是他把身子往后仰,让水在脖子周围轻轻流过。“如果一个人肯苦干,难道他也没办法吗?”爸问道。

那人坐起来,面对着他。“你听我说,先生,我并不是什么事情都料得到。你们到了那边,也许能找到一个安定的工作,那么我就算撒谎了。不过你们也许老是找不着工作,那又会怪我没警告你们。我老实告诉你们吧,到那边找工作的人多半是非常倒霉的。”他又往水里躺下了。“谁也不能把什么都料到。”他说。

爸转过头来看看约翰伯伯。“你一向少说话,”爸说,“哼,自从我们离开家乡,你还没开过两次口呢。你对这个问题有什么意见?”

约翰伯伯皱起眉头。“我心里一点儿也没想这些事。我们要上那儿去,是不是?我们在这儿说这些废话,反正也还是不能不去。我们既然要去,那就去了再说。找得到事,我们就去干活;找不到事,我们就坐着等。老在这儿说废话,反正是毫无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