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2/5页)

“我们没有地方住。像蚂蚁似的到处乱窜,要找工作,混饭吃,最要紧的是找耕种的土地。”

“我们不是外国人。祖先已经有七代是美国人了,在那以前是爱尔兰人、苏格兰人、英国人、德国人。我们家里有人参加革命战争,还有许多人参加过南北战争—南北两方都有。都是美国人。”

他们是饥饿的,他们是凶暴的。他们原来希望找到一个安身之所,结果却只遭到仇恨。俄克佬—业主们恨他们,因为业主们知道自己是软弱的,而俄克佬却很刚强,他们自己吃饱了,而俄克佬却饿着肚子。业主们也许听见他们的祖先说过,只要你凶暴、饥饿而又有了武装,就很容易从一个软弱的人手里把土地夺过去。总之,业主们是恨他们的。在城市里店主们也恨他们,因为他们花不起钱。最容易遭到店主轻视的无过于这种人,他们是最难得到店主的好感的。城市里的小银行家也恨俄克佬,因为他们从这些人身上得不到任何好处,他们是一无所有的。劳动人民也恨俄克佬,因为饥饿的人必须找工作,既然他必须找工作,非工作不可,老板就自然会把他的工资压低,结果就使别人也无法多得工资了。

被剥夺了土地的流民都向加利福尼亚蜂拥而来,二十五万人,三十万人。他们后面又有新的拖拉机开到耕地上去,把佃农们撵走。于是又掀起一股一股新的浪潮—被剥夺了土地的、无家可归的人的浪潮,那都是些由于遭了苦难而变得坚定的、专心致志的、危险的人。

加利福尼亚人需要许多东西:他们需要发家致富,需要成名,需要娱乐和奢侈,还需要一种奇怪的银行保障,而这些新来的野人却只需要两种东西—土地和食物。对他们说来,这两种需要其实只是一种。一方面,加利福尼亚人的需要是模糊不清的;而另一方面,俄克佬的需要却是在路旁摆着,能使他们看见,能引起他们的欲望的,那就是绿油油的肥沃的田地,地下有水可以挖得出来,土壤是松软的,拿到手里一捏就能捏碎,还有青草发出清香的气息,燕麦秆拿到嘴里一嚼,嗓子里就感到一股强烈的清甜味道。谁要是看看一片休耕的田地,就会心中有数,知道他自己那弓着的背和使劲的胳膊可以把卷心菜种出来,还可以种粮食、大头菜和胡萝卜。

一个无家可归、饥肠辘辘的人开着车在路上走着,带着他的妻子坐在他身边,瘦小的孩子们坐在后面的座位上,他看到那些休耕地,就会觉得它可以出产粮食,不会想到它能盈利,这个人就会想到一片休耕地不顾那些瘦小的孩子们的死活,真是一种罪过,荒废的耕地更是罪大恶极。这样的人开着车在路上走着,就会受到每一块土地的诱惑,心里不由得产生一种欲望,想把这些地据为己有,使它们长出东西来,给他的孩子们长点儿气力,使他的妻子获得一点儿享受。这种诱惑经常在他眼前。那些田地刺激着他,田地的沟渠里有很好的水畅流着,那对他也是一种刺激。

到了南方,他又看见金黄色的橙子在树上,小小的金黄色橙子在那深绿色的树上垂着。背着鸟枪的看守在界线上巡逻,不许任何人摘一只橙子给他那瘦小的孩子吃,而这些橙子如果卖不出大价钱,是要被大批丢弃的。

他把他那辆破汽车开到市镇上。他到各处农场去东奔西跑,寻找工作。

“我们到什么地方过夜呢?”

“,河边上有胡佛村,那里有一大批俄克老乡呢。”

于是他把他那辆破汽车开到胡佛村。以后他就不用再探询了,因为每个市镇的附近都有一个胡佛村。

那破破烂烂的村镇是紧靠着水边的,大家住的是帐篷,或是草盖的棚子,纸壳做的房子,乌七八糟的一大堆。那个人把他的一家人带到这个村子里,成为胡佛村的居民—这种村子一律都叫作胡佛村。新来的人尽量在离水近的地方支起帐篷,如果没有帐篷,他就到市镇上的垃圾堆那里去找一些旧纸板来,盖一所硬纸壳的房子。一下雨,这种房子就会泡得稀烂,被雨水冲走。他在胡佛村住下来,再到乡下去东奔西跑地找工作,他手头那一点儿钱就在找工作的时候买汽油花掉了。到了晚上,男人们都聚在一起谈天。他们蹲在地上,谈着他们所见到的土地。

“这地方的西边足有三万英亩地呢。都是闲着的。哎呀,那些地我只要有五英亩,就有办法了!他妈的,那我就什么吃的东西都有了。”

“有件事情你注意了吗?农场上没有种菜,没有养鸡,也没有喂猪。他们只种一样东西—比如说,棉花,或是桃子,或是莴苣,另外一个地方就光养鸡。他们可以在门口种的东西,却偏要花钱去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