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5/20页)

奥尔把汽车头的盖子支起来,埋头看着那油污的发动机。汤姆走近的时候,他又抬起头来。“你可真是逍遥自在呀。”奥尔说。

“我高兴得像春雨中的蛤蟆。”汤姆说。

“你看看这发动机,”奥尔指着车头说,“好得很,呃?”

汤姆向里面看了一眼。“我看还不错。”

“不错?哎呀,简直是了不起。不漏油,也没什么毛病。”他旋开了一个火花塞,把食指塞到那小洞里。“有些淤积了,可还算干燥。”

汤姆说:“你挑选得好。你是要我夸你这么一句吧?”

“,我一路老在担心,只怕机器坏了,要算我的过错。”

“不,你干得很好。还是把它装好吧,因为明天我们就要开出去找工作了。”

“它走得动,”奥尔说,“你一点儿也不用担心。”他摸出一把小刀,刮刮火花塞的尖端。

汤姆从帐篷边上绕过去,看见凯西坐在地上,望着一只赤着的脚出神。汤姆猛然坐在他旁边。“你想它还能行吗?”

“什么能行?”凯西问道。

“你那些脚趾。”

“啊!我只是坐在这儿想心思。”

“你老爱这样,这倒是挺舒服的。”汤姆说。

凯西跷起他的大脚趾,把第二个脚趾弯下去,他不声不响地微笑了一下。“一个人不自寻烦恼,光只想着一些事情,已经够难受的了。”

“好几天没听见你作声了,”汤姆说,“一直在想心事?”

“是的,一直在想。”

汤姆脱下他的布帽,这顶帽子现在已经又脏又破了,帽舌尖得像鸟喙一样。他把里面的帽圈翻过来,拿掉一长条折着的报纸。“汗出得太多,帽子缩小了。”他说。他看看凯西那两个扭动着的脚指头。“你暂且放下你的心思,听我说几句话好吧?”

凯西把长脖子上的脑袋转过来。“我一直在听呢。正因为这样,我才老是在想。只要听人家的谈话,我马上就知道人家的心情怎么样。时时刻刻都是这样的。我听着他们说话,感觉他们的心情,他们像阁楼里的鸟一样拍着翅膀。为了要逃出去,老往那布满灰尘的窗子上扑,简直要把翅膀碰碎了。”

汤姆睁大眼睛望了他一会儿,接着就转过脸去看看二十英尺外的一个灰色帐篷。洗过的工装裤、衬衫和一套衣服晾在帐篷的绳索上。他轻声说:“我想对你说的正是这些话。原来你已经明白了。”

“我明白了,”凯西同意地说,“我们这些无业游民有一大批。”他低下头来,把手伸出去慢慢地往额头上摸,一直插到头发里。“我一路上都看到这种情况,”他说,“凡是我们停下来的地方,到处我都看见这种惨象。人们饿得慌,很想吃点儿肉,他们偶然弄到一点儿,也吃不饱。等他们饿得再也熬不住的时候,唉,他们就请我给他们做祷告,有时候我就给他们祷告一下。”他用两只手抱住缩起来的膝盖,把两条腿往里收。“我从前总以为祷告可以解愁,”他说,“我时常给他们祷告一下,好让一切苦恼都粘在祷告上,好像苍蝇粘在苍蝇纸上一样,祷告往天上一飞,就把苦恼带走了。可是现在这一套再也不灵了。”

汤姆说:“祷告里变不出肉来。得有一只猪,才有肉吃。”

“是的。”凯西说,“可是全能的上帝也不能提高工资。我们这些人只想好好过活,只想把孩子们好好抚养大。年老的时候,就想坐在门口,望着落下去的太阳。年轻的时候,就想跳舞,想唱歌,想躺在一起。我们想吃喝,想有工作。这就是我们的指望—我们要活动活动筋骨,使自己感到劳累。唉!我在说些什么?”

“我也莫名其妙,”汤姆说,“听来倒很有味。你想你什么时候才能干起活来,丢开这些空想呢?我们非找工作不可。钱快花光了。爸花了五块钱买了一块漆过的木板,插在奶奶的坟上。我们的钱剩得不多了。”

一只棕黄色的杂种瘦狗绕着帐篷边上,一边嗅一边走来。它很紧张,把腿往后弯,准备跑开。他嗅得很近了,才察觉到这两个人,于是它抬起头来看了看他们,便向旁边一跳,把耳朵扭向背后,夹着那皮包骨的尾巴逃跑了。凯西眼看着它绕过一个帐篷,逃得无影无踪。他叹了一口气。“我对谁也没什么用处,”他说,“无论是对我自己或是对别人,都是一样。我想一个人走掉。我现在要吃你们的东西,占着你们的地方,我对你们却毫无用处。也许我能找到一个固定的工作,把你们给我的恩惠报答几分。”

汤姆张开嘴,伸出下巴,用一截干了的芥菜秆子剔着他的牙齿。他瞪眼望着那片停宿的地方,望着那些灰色的帐篷和那些用野草、铁皮和纸板搭成的棚舍。“我真想有一包烟叶,”他说,“我好久没抽烟了。在麦卡莱斯特还常常有烟草。我真恨不得再去坐牢。”他又剔着牙齿,后来他忽然转过头来望着牧师。“你坐过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