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甘蓝菜与国王(第9/15页)
劳里拿着牛奶瓶,整个人转向我。冷静下来以后,我看着它,担心他拿得太歪,牛奶会从盖子里漏出来。
“听我说,”他说,“黛莉。”
“奥黛尔。”
“你想不想出去?”
“从哪里出去?”
“就从这里,你这个疯女孩。”
“谁疯了?”
“我们可以去苏荷区。我有个朋友可以带我们进火烈鸟俱乐部,但你得脱掉这些橡胶手套。它不是那种俱乐部。”
这时我还不知道该怎么看待劳里。我觉得他悲伤受挫,但他心里的悲痛没有真正发泄出来。也许他还在震惊之中——毕竟事情才过去两个星期。他还在生某人的气,带着一点儿失落,对自己既确定又逃避——这大概就是劳里。他语调清晰,以一种厌世的老练口吻说起格里,说起家里,还有他那去世的离异妈妈,我分不清楚他是想逃离她,还是思念她。
“我……我有点累了,”我说,“我不能离开这里。”我拔掉水池的塞子。伴随着嘈杂的水声,我有点好奇他的妈妈是怎么去世的。
“火烈鸟俱乐部哦,奥黛尔。”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但我不打算跟他承认这一点。“我不能离开辛兹。”
他抬起了一边的眉毛:“我不觉得她今晚会需要你。”我红了脸,盯着水池里消失的泡沫。“你看,”他说,“我的车就在外面。我们把画一起放到我朋友的公寓,然后一起去跳舞怎么样?不一定要去火烈鸟。你喜欢跳舞吗?”
“你把画随身带着?”我说。
“我懂了。”他一只手捋着头发,“你不是派对女孩,是文艺青年对吧?”
“都不是。但我确实在一家画廊工作。”我补充道。我想让他意外,让他知道我不是那种只想在厨房打杂而不愿在地毯上打滚的清教徒。
劳里的眼睛一亮。“你想看看它吗?”他说,“就在我的后备箱里。”劳里并没有试图在厨房里碰我。半是因为他的手压根儿没有靠近过我,半是因为期待他待会儿可能会这么做——我答应了跟他去看画。我跟着他,离开了盘子堆积如山的水池。
他或许觉得自己的名爵车会吓我一跳。但我见到后备箱里的画作之后,便对车无动于衷了。画作不大,也没有裱框。这幅画图像简单,但意味深远——画的一边是一个女孩手捧着另一个女孩的头颅,另一边是一只蹲踞的狮子正在蓄势待发。整幅画有一股神话色彩。
尽管画作在头顶上的橘色街灯下有点微微扭曲,画作底部的背景色还是让我想起了文艺复兴时期的宫廷画——田野上层层叠叠的黄与绿,还有类似白色小城堡的建筑。顶部的天空更暗也更阴郁,瘀青般的紫色宛若噩梦。我马上感受到了画中对峙的张力——女孩们和狮子面对面僵持着在绝境中。但这幅画自有一种美丽的色调和恰如其分的精致——它因晦涩而充满了诱惑力。
“你觉得怎么样?”劳里问。离开了厨房刺眼的灯光,他的脸看起来更加柔和了。
“我?我只是个打字员。”我说。
“噢,拜托,我听过那首诗了。你给这幅画也作首诗吧。”
“这样可作不了诗——”我开口道。然后立即意识到他只是在调侃我。我很尴尬,于是背过身去看画:“这画绝不是寻常之作,我想。这颜色,这主题。它是什么时候的画?可能是上星期,也可能是上个世纪。”
“或者更早些。”他忙道。
我又看了看背景里旧式的田野和人物:“我不觉得。女孩的裙子和毛衣——不是古老的款式。”
“你觉得那是金箔吗?”劳里俯身指着狮子闪闪发亮的飘逸毛发问道。他的头靠得很近,我能闻到他的须后水的味道,我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奥黛尔?”他说。
“这幅画不一般。”我很快回答,好像我知道一般的画是什么样似的。我直起身来问道:“斯考特先生,你打算怎么处理这幅画?”
他转过身对我微笑。橘色的灯光照出他脸上的线条并将他包裹在一片阴影之中。“我喜欢你叫我斯考特先生的样子。”
“这样的话,我就叫你劳里好了。”
他笑了,我的下巴颤抖,忍不住露出微笑。“我不觉得这是外行的手笔。”我说,“你妈妈知道它的来历吗?”
“不清楚。我只知道她一直随身带着它,一直都放在她的卧室里。她不喜欢把它放在客厅里。”
我指着画上右下角的缩写字母:“I.R.是谁?”
劳里耸耸肩:“猜谜我一点儿也不拿手。”
我好奇他拿手的是什么,我会不会有机会见识到,甚至我为什么会对他的事好奇——是否因为这背后的原因现在的我才无所适从?
我不想让他看出我的心思,再次低头去看画中的女孩。她穿着淡蓝色裙子和深色羊毛衫——几乎能看清衣服上的纹路。她手中的头颅留着黑色长辫,以一种令人不安的方式从女孩的怀抱中蜿蜒而去,伸向红色的大地。诡异的是,尽管那个头颅没有身体,却好像并没有死。她似乎在邀请我进入画中,但眼神中又带着一丝戒备。两人都没有露出欢迎的微笑。她们仿佛都没有留意到一旁的狮子随时可能大开杀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