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1月(第10/18页)

“你妈妈会看到我们吗?我得干活。”

“你不用一刻不停地干活,特雷。他们不会因为你歇五分钟就辞退你的。再说了,”奥利芙点了烟,动作生硬地吸了一口,“她正在跟你哥哥说话。”特雷莎见过萨拉房间里的空药瓶,小小的棕色瓶身上尽是天书般的词语。有一次她听到萨拉在抽泣,还试着用枕头遮住自己的哭声,还瞥见过她大腿上交错的银白色疤痕。从奥利芙偷的香烟来看,特雷莎估计她今天比上次提到这事的时候更加肆无忌惮了,便开口问道:“你妈妈病得很严重吗?”

“她有抑郁症。”奥利芙靠到摇椅背上,吐出一缕蓝烟。

“抑郁症?”

“人前笑,人后哭。病,在她的脑子里。”奥利芙指了指她的太阳穴,“还有这儿。”她又摸了摸她的心脏,“时好时坏,还会恶化。”

“那太痛苦了。”特雷莎说,她为对方的坦诚而惊讶。

奥利芙转过去看着她:“你是真的这么想,还是只是说说的?”

“不,小姐。我真这么想。”特雷莎确实这么想,她的出发点是希望奥利芙百分之百地信赖自己,她愿意为此说任何话。在特雷莎看来,奥利芙对自己晒黑的肤色毫无反感。她特立独行而男孩子气的穿着,甚至她那头桀骜不驯的头发都在她身上浑然天成。来到阿拉佐罗的她似乎已然凸显了自己。

“很痛苦,”奥利芙说,“爸爸有时管它们叫‘暴风雨’,但那只是粉饰她拖累我们的一种好听的说法罢了。医生说她的情绪就像个马蜂窝,里面堆叠着无数小房间,坏了,重建。你知道吗?她能看到痛苦的颜色。钢青色、瘀青的黄色、德国麻疹的红色。”奥利芙阴郁地笑了,特雷莎则努力消化着这些话。“这是她的家族遗传病。我有个曾祖母因为发病而没能体面地下葬,一个阿姨——大家都闭口不提——关在精神病院里。还有一个表亲,约翰尼,他痛恨寄宿学校,差点儿在乌斯河自杀。真的很可怜。而我自私得只顾得上我自己,担心自己就是下一个。”

特雷莎能听到奥利芙的呼吸卡在喉咙里的声音,她深吸了一口父亲的烟。“有时候我能从骨子里感觉到——我很容易被她传染。”奥利芙转身看着她,“你觉得你会染上吗,特雷?”

忧虑笼罩了奥利芙的脸,她鼻尖的雀斑、她深棕色的眼睛和微张的嘴巴。“我觉得你一定不会发疯。”特雷莎说。奥利芙笑了,轻推了她一下,两人肩膀相触,令特雷莎震惊。

“好吧,就这样吧。如果你觉得我不会疯,我就不疯。只是我妈,”奥利芙顿了一下,“你觉得她美吗?”

“美。”

“当然。我觉得她是个性欲躁狂者。”奥利芙笑了,但笑声很快消失,因为她用的字眼儿更像是医学术语,而冲淡了她本想表达的玩笑气氛。两个女孩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看着远处的天空中盘旋的风筝。特雷莎希望时间能够凝固在这片景色和这种奇异而真诚的静谧之中,永远延续下去。有这样一个朋友,仿佛拥有了整个世界。

“我这个年龄应该订婚了。”奥利芙说道。

“你有男朋友了?”

“噢,没有,我没有。只是——我在伦敦认识的大部分女孩——我不会管她们叫‘朋友’——已经有结婚对象了。每次看到她们的订婚戒指,我都很难过。她们那么想脱离家庭,改写自己的姓氏,她们是如此相似,只想和大家一样。”

奥利芙似乎开始聊到自己了,她的话宛如来自一个拔了塞子的瓶子,其中的词语迫不及待地往外倒下来,特雷莎根本来不及接住。

“还有那些未婚夫!”奥利芙道,她的吼声很粗暴,“他们太肤浅了。你知道肤浅是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

“徒有其表,无足轻重。他们的名字都是鸡肋,菲利普、欧内斯特、大卫。全都长着索然无味的脸,没有棱角。我说我不会结婚的时候,其中一个女孩对我说:‘你不会明白的,奥利芙。你去过巴黎——我只到过朴茨茅斯。’你能想象她们有多白痴吗?竟然拿结婚跟旅行相提并论!”

“也许真的有可比性呢?”

奥利芙注视着她:“好吧,巴黎多的是悲惨的主妇。有些是我父母的朋友,还有一个是我妈。”

“是吗?”

“婚姻就是一个生存游戏。”奥利芙说,听上去这句话好像是她从别的地方听来然后转述出来的。

“你父母是怎么认识的?”

“一个派对,在巴黎。母亲那时候十七岁。‘一棵英国荨麻’——用她自己的话说。爸爸二十一岁。她要跟这个维也纳犹太人订婚,大家都震惊了。她的家族一开始不能接受,但后来他们都很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