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1月(第3/18页)

“比如说?”

她摸摸睡衣口袋:“没事,没什么重要的事。”

“你向来不把伦敦当回事。”

奥利芙没有回答,她被站在果园里的两个人吸引住了,他们站在喷泉旁边等人,四周是绕着屋子生长的草坪。那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两人毫不掩饰。女人身上背着一个包,站在花园里十分协调,干涸的土地上眼下只有些藤条。有人照料的年月,这里应该也长过西红柿、茄子和莴苣。

男人双手插在口袋里,耸着两肩,下巴低垂,而女人正盯着喷泉中央的雕像,那位肌肉发达的森林之神萨堤尔正捧着一只空水罐。她闭上眼睛,呼吸着空气。奥利芙也跟着呼吸,炭火和鼠尾草田,空虚与荒凉,在空气中微弱地飘荡着。

二人开始靠近房子,迈着跟山羊一样沉着的步子,避开兔子洞和小石头。这股坚定前行的意志震撼了奥利芙,她和父亲看着他们走近,地上的欧洲蕨随着两人的脚步一路发出噼啪声。

女人比奥利芙以为的要年轻一些。她的眼睛很黑,那只鼓鼓囊囊的包十分惹眼。她长着小巧的鼻子和嘴巴,皮肤光滑得好似坚果。她穿一条朴素的黑裙,长袖在手腕处扣好,一头浓密的深色头发辫成了一个长辫。但她转身看哈罗德的时候,辫子在清晨的阳光中闪着红色。

男人的头发近乎黑色,年龄更大一些,二十五岁左右。奥利芙好奇他们是不是夫妇。她没法不盯着他看。他有着托斯坎贵族的脸形,健美的身材可媲美羽量级拳手。他穿着笔挺的蓝色长裤和开领衬衫,这身打扮奥利芙也看到其他田里的男人穿过,不过他们穿得很破烂而他却很整洁。他的脸庞很精致,似乎能说会道。他深棕色的眼睛如一小股电流般掠过奥利芙的身体。这两人是一对吗?奥利芙的眼神直勾勾的,但她没法移开自己的视线。

“我们带了面包来。”男人的英语略带口音,他的同伴在包里翻找,然后举起一条面包。

哈罗德高兴地拍起手来。“感谢老天!”他说,“我饿坏了,快拿来。”

那对男女朝阳台走来。虽然奥利芙跟女孩差不多高,但她觉得自己比那两人都要庞大,很不自在——她的手太长了,头太大了,四肢不协调,这些缺点一览无余。为什么她还像个小学生一样穿着睡衣?

女孩把一只手放到胸口。“我叫特雷莎·罗布尔斯。”她用西班牙口音说着,她是罗布尔斯。

“我叫艾萨克·罗布尔斯。”男人道。

“我叫奥利芙·施洛斯。”

她肯定是他的妻子了,奥利芙想,不然他怎么会这么早就跟她待在一起呢?他们大笑起来,她升起一股怒火。奥利芙在西班牙语里也是“橄榄”的意思,他们肯定觉得很好笑,但毕竟也没有“凤尾鱼”和“杏果”那么夸张吧。奥利芙的名字从小就饱受嘲笑:先是被说成大力水手的女朋友,青春期的时候又被说成鸡尾酒配料。现在,总算自由在望,她又被嘲笑是西班牙树枝上的果实。“哈罗德·施洛斯。”她父亲跟两人握手,特雷莎把面包递给他。他笑容满面,好像那是一块金条,而特雷莎则是东方三贤士中的一位。“我是她爸爸。”他补充道,奥利芙觉得完全没必要。特雷莎蹲下来,动作如魔术师般随性而精准,她从包里又拿出气味浓郁的混合着迷迭香的山羊奶酪、一条腊肉香肠、三颗小榅桲和几颗硕大的柠檬。她用花哨的手法将它们一一摆放到斑驳的木地板上,它们就像一颗颗小行星般闪烁着,构成一个以她为中心的太阳系。

“野餐也不叫我吗?”

萨拉穿着丝绸睡衣出现在厨房门口,尽管套着哈罗德的飞行夹克和他最厚的一双打猎袜,她仍在瑟瑟发抖。她没有睡好,还喝下了不少他们在巴黎买的香槟,人有点憔悴,但看上去仍有电影明星收工后的风采。

奥利芙又看到了似曾相识的反应,特雷莎眨着眼睛,为那头闪亮的金发炫目,无论在哪里,萨拉的身上总是闪耀着光芒。艾萨克跪下来,把手伸进包里。包的底部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然后包就自己动了起来。

“天啊!”奥利芙大喊。

“别那么大惊小怪。”萨拉道。

特雷莎和奥利芙对视了一眼,然后笑了,这公然的羞辱令奥利芙大为光火。艾萨克拿出一只活鸡来,散落的羽毛飘落地面,带着鳞纹的鸡爪在他手中滑稽地挣扎着。那只鸡转动着爬虫般的眼睛,恐惧地扭动脚趾,两爪紧绷。艾萨克用左手将鸡按在地上。鸡发出沉闷的咕咕声,挣扎着想回到女主人凉快的包里去。艾萨克的右手慢慢放到鸡头上,轻声安慰它,然后忽然用力。他右手坚定地一扭,折断了鸡脖子。

那只鸡瘫软在艾萨克的手掌上,如同一只鼓鼓囊囊的袜子,他把它放在阳台上,然后拿开了手。奥利芙低头俯视着那只鸡的眼珠时,她确信艾萨克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