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归属(第6/13页)
“很简单的一餐。”奎克说。我想帮忙把托盘搬到花园里。“不用,”她摆摆手,又让步道,“也许你可以帮忙拿那些。”她指着一只盛水的大陶壶和两只玻璃杯,我跟着她生硬的步伐,把它们端了出去。“来点烈酒吗?”她转头问,这次是真的在问我。我拒绝了。
她的花园并不大,但遍植树木和灌木丛,粉色的蜀葵和更多的金银花,以及忙忙碌碌的蜜蜂,花园尽头有一小片荒地。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赶在时光流逝前,庄严地敲响了十二下。
花园在微风中摇曳生姿。奎克把托盘放到一张石桌上,街上一辆车疾驶而过。“拉张椅子过来。”她指着三张沙滩椅中的一张说道。其中两张已老旧下垂,明显已用了很久。我听命照办,臣服在她的权威之下。她极小心地在一张旧椅子上慢慢坐下,双脚陆续缓慢地伸到草地上。她踢掉丝绒拖鞋,露出小巧的晒成古铜色的光脚。看着奎克的十个脚趾,我为自己的尖头鞋、平顶帽和平庸的绿裙子自惭形秽。她抓起一副墨镜戴在脸上,我便无法看见她脸上的表情了。
“这样的日子,”她说,“我希望可以永远持续下去。”她倒了两杯,水壶有点重,她踉跄了一下。接着她举起自己的杯子咕嘟咕嘟喝水,然后咂嘴。“开动吧。”她说。在自己的家里她看起来更放松些。在里德办公室里时的那种纠结表情没有了,甚至也没有那种有时刻意展现给帕梅拉和我看的低调的自信。我拿起四分之一个猪肉派,开始跟面包卷一起吃。派很不错,饼皮入口即化,肉冻凉凉的,脂肪的口感令人大为满足。
“希望我们在办公室没给你太多工作压力吧?”她问。
“噢,没有,”我说,“我能处理。”
“好的。”
“你那个结婚的朋友怎么样了?”
我看着奎克,担心她是不是会读心术。“很好,谢谢您。她和她丈夫搬去皇后公园了。”
“你不孤独吗?”
“不。”
“在写东西吗?”
“一点点。”
“我能读吗?”
“读?”
“嗯,人们一般不都会把写的东西读一读吗?”她神情愉快地说。
“我没有——”
“能够拜读的话,我会很荣幸的。”
“我写得不是很好。”我说。
她拉长了脸:“你觉得它好不好重要吗?”
“当然。”
“为什么?”
“那是——因为——因为我必须挑剔它,让它变得更好。”
“好吧,那是当然的。但写作对你来说,不就跟呼吸一样自然吗?”
“有时候是的。但我必须为自己写的东西反复推敲,”我提高了嗓音,“每个作者都会这样。”
“但你拿笔的时候不会考虑太多吧。”
“是的。”
“你会为自己的呼吸感到骄傲吗?你会敬畏自己呼吸的能力吗?”
“我的作品就是我自己。如果它有什么缺点,那我也不会完美。”
她凝视着我:“你是说作为一个人吗?”
“是的。”
“噢,不是的。别把这件事道德化,奥黛尔。你创作的文字并不是会让你走路时自带光环。一旦别人开始读了,你就从你的作品中走出来了,它便成为独立的个体。别让你的才华拖你的后腿,也别把它像枷锁一样缠在脖子上。”她点上另一根香烟,“如果一件东西被认为是‘好的’,它便会吸引人,这通常会导致其作者的毁灭。我见证过这个过程。所以你应该完全撇开它‘好’或‘不好’的念头,如果你还想继续创作的话。我知道这很难,但必须这么做。当然,我觉得它好不好也不重要。实际上,甚至更不重要。我觉得你想得太多了。”
我说不出话来,觉得自己仿佛中了一枪。
“你想出版你的作品吗,奥黛尔?”她继续道,好像我们在讨论的是类似火车时刻表这样稀松平常的事。
我把鞋子踏进草丛里,专注地盯着鞋尖:“是的。”
我的坦诚意外地引起了一阵友善的沉默,我顿时逃过一劫。出版作品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我唯一的真正目标。
“你将来想结婚吗?”她问,“生一群孩子?”
话锋急转,但我已习惯了她的跳跃性思维。跟奎克在一起,你常常会觉得,她的话里还进行着另外一场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对话。成为人妻的想法对我来说有点奇怪,而成为母亲的念头就更离奇了。尽管如此,心已随机应变,我想到了劳里,思绪提前跃入了未来。“也许有一天吧。”我说。
“唯一的问题是孩子的成长问题。或者对你来说,那是件好事。他们可以自己照顾自己,而你可以照顾文字。”
“我不能兼顾吗?”
“我没法告诉你,我没试过。”我思索着我们身后的房子,迹象表明,奎克没有家庭,也没有孩子什么的。我试着想象奎克的童年,但想不出来。她那么世故而冷淡,完全无法想象她涉世未深时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