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4月(第2/14页)
特雷莎如今可以看清萨拉身上的裂纹了——响个不停的电话铃、不到下午三点便喝光的香槟、还未开封就丢到一旁的书籍、她一头金发下长出的深色发根。特雷莎不再把它们草草归结为贵妇病,让她意外的是,尽管自己身处窘境,她却仍为萨拉感到惋惜。生活是由一连串的生存机遇构成的,为了生存,你就必须时时撒谎——欺骗他人,也欺骗自己。哈罗德拥有汽车、事业、人脉,游走在世界各地。反观萨拉虽然阔绰,所拥有的不过是这间卧室和她的美貌,美貌如同一张呆板的面具,让她逐渐走向腐败。
“我才是发现他才华的人。”萨拉对特雷莎说。那是一天夜深时,奥利芙在楼上。她们能听到她来回踱步的声音。无论如何,特雷莎渴望能上楼敲门,渴望被允许看看她的画。她强迫自己留在原地,从地板上捡起另一件女式背心。
“一开始是我建议艾萨克为我们画像的,”萨拉继续道,“但是没人感谢我。哈罗德又大笔一挥,远走高飞了。我甚至都没法留住这幅画,因为他肯定是要去卖掉的。他说:‘我们为什么要把它留在这儿呢?这儿只有鸡看得到。’天哪!因为画的是我,而且是我送给他的礼物。”
外面,知了开始了刺耳的合鸣,仿佛令草地也跟着震动起来。特雷莎惊异于萨拉在《井中的圣贾丝塔》中看到的自己。他们难道都看不出来,奥利芙画的是同一个女人吗,她的荣耀和她的绝望?也许,特雷莎猜想,如果你下定决心要用某种角度看待自己,你就会看到你想看的东西——无论证据多么不充分。
“应该把画留下来的,”萨拉说,“对你哥哥来说当然很好,但更重要的是原则。这是他为我们画的画,哈罗德却把它交给了出价更高的人。”
“夫人,艾萨克接受了您的钱吗?”
“没有,”萨拉道,“我试过了。我希望他对佩吉·古根海姆的出价满意,我能说的只有这些了。”
特雷莎知道艾萨克去马拉加领了巴黎寄来的钱,然后直接去工人联盟总部,捐了三分之二的钱来支付那些煽动性的小册子、衣服、失业工人的紧急资助金和食物。某种程度而言,你不得不承认奥利芙的计划行之有效,利用不知情的爸爸当中间人,将她的画转换成了一种政治主张。艾萨克留下了三分之一的钱,让特雷莎很生气。她让哥哥把这些还给奥利芙,但他说是奥利芙让他留着钱的。“我得吃饭,”他说,“我们都得吃饭。还是你想今年接下来都吃老鼠?”
老鼠?这是她最近一直梦到老鼠的原因吗?
“特雷莎,你在听我说话吗?”
“是的,夫人。”特雷莎说着,她折好了萨拉的最后一件背心,放回衣橱抽屉里。
“我是他的灵感。”
“我相信他一定很感激的。”
“你这么想吗?噢,特雷莎。我希望可以发生些什么。我真的开始想念伦敦了。”
特雷莎将手伸进萨拉满是绸缎的抽屉里,在女主人看不见的地方握紧拳头。那么走啊,带我一起走。她无声地尖叫,虽然知道这根本不可能。虽然她十分同情萨拉·施洛斯,但这个女人永远也不可能为她做这种事。
ⅩⅢ
因为父亲不在家,奥利芙见艾萨克就容易些,他们一周碰面好几次,一般是在农舍,特雷莎去房子工作而萨拉在午休的时候。几天以后,奥利芙仍然能够忆起会面的具体细节,艾萨克进入她身体的感觉——留出空间让他探得更深的那种不可思议的感觉,还有他脸上令她确信的极度欢愉的表情,也映照在她的脸上。
奥利芙从不满足。她无休无止的胃口被激发出来。她快活极了,只要她想,她可以唤起某些不会枯竭的回忆。她觉得他把她升华了,他让她成为她渴望成为的那个女人。而在那之后的夜晚,她把自己锁在阁楼作画。她变得更自信了,她将艾萨克视作自己的钥匙。这是特雷莎无法了解的事——艾萨克对她的艺术家之路至关重要。奥利芙无法忍受特雷莎悲伤的表情,她小小的愁容,这简直是跟艾萨克完全相反的能量。
山坡上一排排的橄榄树正逐渐变绿。路边的橘子也慢慢成熟,奥利芙用指甲刮在坚硬的果皮上,在青涩的果子上留下疤痕。果实新鲜而完美,整个世界都是那么新鲜而完美。下一步要画什么?下一步要做什么?一切都有可能。她现在是自己期待中的奥利芙·施洛斯了。
她走到农舍的时候,艾萨克正在厨房的火炉边读一封信。她走过去想给他一个吻,但艾萨克递出那封信,拦住了她的路。
“这是什么?怎么了?”
“这是佩吉·古根海姆寄来的,你自己看吧。”
她不安地接过信,开始读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