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9月(第9/13页)
艾萨克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村庄里,有个酒吧老板每晚都会将他的无线电朝着山的方向播放,好让那些可能藏在山林树丛间的人也能了解最新消息。奎博·德·拉诺将军仍然从塞维利亚播报消息,告诉他的听众他已手握五万人的意大利大军和其他三个外国军团,还有一万五千名外号“非洲军团”的南非部落战士,正待进入马拉加城。这则播报令奥利芙颤抖,但她又安慰自己说艾萨克也在不远处,正收听着同样的新闻。
特雷莎的烧退了,她一言不发地仰卧了好几天。夜里,听着远处轰炸机的噪声,奥利芙能听到特雷莎在走廊上走来走去,宛如一场步伐中的光脚净化仪式——但她究竟想要什么?这是为了找回她哥哥的夜间巡逻吗?为什么?她受辱正是因为他啊。奥利芙记得广场上特雷莎愤怒的尖叫,她无能为力的表情,格雷戈里奥抓住她时她的恐惧。她想知道,在发生了这一切之后,特雷莎是否真的知道艾萨克在哪儿。
但特雷莎只是被埋藏在记忆底下,白天她像个婴儿一样蜷缩在床上,脸对墙壁。她从不叫任何人。他们都不知道如何抚慰这样的创伤。奥利芙会在黎明时分醒来,站在一片空白的画布面前,却无法举起笔刷。她无法不去回想广场上的那把椅子,沾满粪便的罩袍,特雷莎的光头上那暗淡的白光,她蹒跚在屋子走廊上的双脚。奥利芙害怕自己无法再作画了,也害怕永远见不到艾萨克了,她羞愧地意识到自己也说不清到底哪个会令她更痛苦。“我对你有利用价值”,艾萨克的话在她的脑中回响。
日子一天天过去,奥利芙等待着特雷莎沉默的外壳自行破裂。这种沉默是哈罗德最大的噩梦。他觉得人应该说话,应该把痛苦讲出来。他几近疯狂,试着强迫躺在他房子里的女孩袒露情绪。但奥利芙确信这一刻就要来了——她几乎可以闻到空气中特雷莎耻辱的洪水,在那道卧室门后汹涌,很快就要决堤。
哈罗德说等特雷莎好转了就把她送回农舍安顿,他们一家要离开西班牙前往直布罗陀。至于艾萨克,他既然已作出了选择,也只能自食其果了。奥利芙躺在自己阁楼的床上努力想睡着,她几乎无法想象一条正常的人行道、一座枝繁叶茂的公园、柯曾街的石板屋顶和雨天潮湿的伯克利广场。回到伦敦不仅跨越了国境线,也跨越了一道精神边界。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愿意。伦敦或许会以另一种方式让她窒息。假如奥利芙诚实地面对自己,她会承认这里的生活有着某种积极性,尽管随时可能死去。
她开始觉得自己应该为艾萨克的消失负责。他从果园离开的那晚是那么生气,临走前还喊了一句“祝你好运”。初到此地还是在阳光稀薄的一月,艾萨克把手放在那只鸡上,现在看来是多么遥远的事。奥利芙记得他折断鸡脖子的时候自己的愤怒。他给予了她那么多,而她回报他了吗?不,她觉得并没有。当她试着回忆他的双手抚摸她的情形,她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你觉得艾萨克逃走了吗?”有一晚萨拉问她,那天客厅里只有她们两人。哈罗德在自己的书房里,特雷莎仍躺在楼上。
奥利芙摩擦着双臂,木柴越来越少,他们给自己规定了每天的用量。“我不知道。”
“我肯定他逃走了,”萨拉道,“我可以肯定他跳上了火车。”奥利芙注意到母亲的气色有多好,虽然物资贫乏,特雷莎的创伤也可能会吞噬所有人。似乎所有这些压力最终赋予了萨拉某种决心。
“你想离开吗,利芙?”萨拉问。
奥利芙从破旧的萨拉的衣服上拉出一根线头。艾萨克毕竟是对的。他们来到这里,并且会再次上路。“不,”她说,“这里是家。”
那天深夜,奥利芙听到有人在敲她的房门:“是谁?”
特雷莎拖着步子走来,在门口徘徊。她比以前还要瘦,她的头发长出了一点点,但更令奥利芙宽慰的是特雷莎眼中的决心。
“你知道你父亲在说什么吗?”特雷莎问。
奥利芙躺回床上:“他说了很多事。”
“他说起了西班牙人的宿命论。”
“别理他。”
“他说的事一点儿都不公平。”
“我知道。”
“他是不是觉得我们都没有努力反抗?”
“他没这么想。他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现在很不安全。”
“我知道,特雷。”
“你应该离开。”
“我不会离开你。”
“你留在这里不是为了我,小姐。我知道你为什么还待在这里。”两个女孩互望着对方,“他不会回来了。”特雷莎说。
奥利芙在床上坐起来:“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