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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非常少——我已经九十岁了,我知道,非常少——物品,房间,我望着,看着,从这儿到那儿,然后就又过了一段时间,从一个怎么都关不紧的水龙头里不断滴下的水滴。在我的身体和头脑中,现在是刚才,刚才则是现在,眼睛闭上又睁开,窗户推开又关上,白天黑夜,接着又是一个早晨,但我从不会上当受骗,我还是会等待。他们明天来。你好,你好!祝你长寿。他们会亲吻我的手,会对我笑——那俯向我手的脑袋上的头发真是奇怪。您好吗,您好吗奶奶?像我这样的人能说什么呢?我活着,等待着。坟墓,尸体。来吧,睡意,来吧。

我在床上翻了个身。连蟋蟀的叫声也听不到了。蜜蜂也飞走了。早上还有些什么呢?早上屋顶上会有乌鸦、喜鹊……我可以早点醒来,听听它们的叫声。喜鹊真的是小偷吗?一只喜鹊偷了皇后、公主们的珠宝,很快她们就追它。我很好奇那只鸟是怎么带着那么重的东西飞的。这些鸟是怎么飞的呢?气球、齐柏林式飞艇和那个孩子,塞拉哈亭曾这么写道:林白是怎么飞的呢?要是他喝的不是一瓶而是两瓶的话,他就会忘记我不会去听,就会在饭后说起来。法蒂玛,今天我写了有关飞机、鸟类以及有关飞行的东西,这几天我就快完成“空气”这一词条了,你听着:空气并不是什么都没有,法蒂玛,它里面含有许多颗粒,就像水上的船一样,吃多少水就有多少水那么重。我,不,我不懂气球和齐柏林式飞艇是怎么飞的,但塞拉哈亭很激动,他一直在说,最后扯着嗓子喊出了一个每次都相同的结论:看吧,人们应该了解这些事情,了解一切事物,我们需要的就是这个——一部百科全书;人们如果了解了整个自然和社会科学,真主就不会存在了,我们也一样。但是我已经不听你说了!他要是再喝了第三瓶的话,我也不听他那咆哮着所说的话:是的,没有真主,法蒂玛,只有科学。你的真主死了,蠢女人!然后除了喜欢和厌恶自己,已不存在任何可以信仰的东西,这时候他会陷入丑陋的欲望,奔向花园里的木屋。别想了,法蒂玛。一个佣人……别想了……两个都有病!想点别的吧!美好的早晨,古老的花园,马车……来吧,睡意,来吧。

我像只猫一样小心地伸了一下手,床头的灯就灭了。寂静的黑暗!但从窗户缝里有几丝微弱的光线渗进来,我知道。我已经看不到家具了,它们摆脱了我的视线,静静地进入了自己的世界,就好像在说没有我它们也能一动不动地待在原地了,但我了解你们:你们就在那儿,家具,你们就在那儿,就在我旁边,像是我感觉到了你们。偶尔有谁发出吱呀声,我认得这个声音,它并不陌生,我也想发出点什么声音。我想:我们所身处的这个被称为空间的东西是多么奇怪啊!表嘀嗒嘀嗒地响着,把它割裂了开来。坚决又执着。一个念头,接着是另一个念头。然后就到了早上,他们来了。你好,你好!我睡着了,又醒了,时间过去了,我睡得很好。他们来了,老夫人,他们来了!在我等的时候又听到了一列火车的汽笛声。去哪儿?再见!去哪儿,法蒂玛,去哪儿?我们要走了,妈妈,他们禁止我们待在伊斯坦布尔。你的那些戒指拿了吗?拿了!缝纫机呢?也带了。你的钻石、珍珠呢?你的一生当中会需要它们的,法蒂玛。你可得快点回来呀!别哭了,妈妈。箱子、行李正在装上火车。我还没能生下一个孩子,我们就要上路了,我要和我的丈夫一起被流放到远方,谁知道会被流放到哪个国家,我们上火车了,你们望着我们,我挥了挥手,再见了,爸爸,再见了,妈妈,你们看,我走了,要去远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