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擦去城市的灰尘 我的真主,哪来的这么些脏东西啊?(第2/5页)

有一天,纳兰夫人上街后不久,泽丽哈就来看我了。见我不停地干活,“你疯了吗?”她说道,打开电视坐到对面,但我还是继续干活。之后,只要她干活的那家夫人一上街(有时她家夫人和纳兰夫人一起出去),她就跑来找我。我干活时,她跟我说电视上看到的东西,翻冰箱找吃的,告诉我橄榄油做的菠菜味道不错,就是酸奶太酸了。(杂货店里买来的玻璃罐装的酸奶。)当泽丽哈开始翻纳兰夫人的衣柜,议论内裤、胸罩、手绢,还有那些我们不明白是什么东西的物件时,我也情不自禁地跑去她身边,听她调侃,玩得很开心。纳兰夫人的一个抽屉的最里面,在丝绸头巾和围巾中间,有一个写着蚂蚁大小祷辞、念过经吹过气的护身符。在另外一个隐蔽的角落里,我们在旧身份证、缴税单和照片当中,找到了一个很好闻的雕刻木盒,但不知道那是什么盒子。在床头的一个小柜子里,泽丽哈在纳兰夫人丈夫的药盒和咳嗽药水瓶子当中,发现了一种烟草颜色的奇怪液体。那个粉色的瓶子上贴着一张画,画上是个张大嘴巴的阿拉伯女人,我俩都最喜欢这个瓶子里的香味,但是因为害怕,不会把它抹手上。一个月后,当我独自一人翻东西时(我喜欢看纳兰夫人死去的儿子照片和旧作业本),我发现那个瓶子不见了。

两周后的一天,纳兰夫人把我叫到一边说,应她丈夫的要求(其实我没明白是谁的丈夫),要辞掉泽丽哈,尽管她确信我没错,可遗憾的是在这种情况下,我也不能继续干了。我没能完全搞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看她开始哭起来,我也跟着哭了。

“我的孩子,不哭,我们为你找了一个好人家!”她带着乐观的口吻,犹如算命的吉卜赛女人说,“我看见了一个无比光明的未来!”希什利的一个有教养的富人家想找一个像我这样勤劳又诚实可信的女佣。纳兰夫人要让我去,我该二话不说立刻过去。

费尔哈特对我去新的人家表示反对,因为路程太远。早上我更早起床,天不亮就去赶开往加齐奥斯曼帕夏的第一班小公共。半小时后我坐上开往塔克西姆的公交车。在一个多小时的这段路程上,很多时候公交车里挤满了人,为了找个座位,人们在车门口争先恐后、你推我搡。我喜欢透过车窗看那些赶去上班的人、推着小车走向街区的小贩、停泊在金角湾的小船,特别是那些去上学的孩子。我仔细地去念挂在杂货店橱窗里的报纸上的大标题、墙上的布告、巨幅的广告牌。我若有所思地在脑子里重复着写在汽车和卡车车身上那些意味深长的句子,感觉城市在和自己交谈。我喜欢想费尔哈特的童年是在卡拉柯伊,也就是市中心度过的,回到家我让他讲那时的故事。晚上他很晚才回家,我们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到塔克西姆换乘另外一辆公交车前,我从邮局门口的小贩那里买面包圈,要么在公交车上一边看着窗外一边吃,要么藏在我的塑料包里,等到了雇主家就着煮好的茶一起吃。有时家里的女主人说,“如果你还没吃早饭,就先吃吧。”我就从冰箱里拿出一点奶酪和咸橄榄。有时她什么也不说。中午我给夫人烤肉丸的时候,“萨米哈,给你自己也烤三个。”她说。她给自己拿五个,吃掉四个,我在厨房里吃掉剩在盘子里的一个,这样我们每人都吃了四个。

但是夫人(我不说她的名字就这么称呼她)不和我坐同一张餐桌,她吃饭时,我不能吃。“盐、胡椒在哪里;把这个拿走。”她要我待在可以听到她说话的地方,因此我就站在餐厅门口看着她吃饭,但她不跟我交谈。不时,她总问一些同样的问题,又总是忘记答案:“你是哪里人?”“贝伊谢希尔。”我回答道。“在哪里?我从来没去过。”于是我便说:“我是科尼亚人。”“啊,是的,有一天我也要去科尼亚,去拜谒莫拉维18。”她说。随后在希什利和尼相塔什的另外两家人家里,我说到科尼亚时,他们都问到了莫拉维,但都不愿意我做礼拜。泽丽哈告诫我,如果有人问“你做礼拜吗?”,要回答说不做。

夫人推荐我去的这些家里的人,也不愿意和我使用同一个厕所。在所有这些老房子里都有一个供用人使用的小厕所,有时我跟一只猫,有时和一只狗共用那个厕所,我的塑料手提包和大衣也放在那里。当家里只有我和猫咪时,猫咪总待在夫人怀里,还会去厨房偷食,有时我会打它,晚上回家后我就把这事告诉费尔哈特。

有段时间,夫人病了,如果我不能一直待在她身边,她就要再去找一个人,于是晚上我就在她那里,在希什利过夜了。我住在一个望向天井的小房间里,不见阳光却很干净,床上铺着的床单香气扑鼻,我喜欢那里。随后我就习惯在那里过夜了。去希什利一个来回需要花四五个小时,因此有些夜晚我就住在夫人家里,早上起来为她准备早餐,随后去别的人家干活。但其实,我想尽早回加齐,回到费尔哈特的身边,即便只有一天,我也想念我们的家和家里的东西。我喜欢下午早收工,喜欢在上公交车或者在塔克西姆换乘公交车之前,在城里转转,可是我又害怕遇到杜特泰佩的什么人,怕他们回去告诉苏莱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