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3/4页)

一九一九年,普鲁斯特为亨利·罗沙办好了护照,替他在瑞士找到了一份工作。这天,他送罗沙去里昂火车站,顺便看看火车站是否在卖他的书,结果一本也没有。罗沙在瑞士并没有待太久,很快又回到了普鲁斯特的身边。回来之后,罗沙简直变本加厉,毫无愧疚地继续挥霍普鲁斯特的钱。普鲁斯特开始考虑是否应当给他重新找份工作,比如去银行。他对记账还是很在行的,比做大作家的秘书要好得多。普鲁斯特劳烦在巴黎银行和荷兰银行工作的朋友奥拉斯·菲纳利帮个忙。看在普鲁斯特的面子上,菲纳利连面试都没有,便让罗沙去顶替在纽约或者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职位空缺。亨利·罗沙将要远走天涯了,但彼此天各一方对双方都有好处。临行那天,阿卡西亚大街上洒下了罗沙的一行行清泪。普鲁斯特只能用刺绣手帕去擦拭那一道道抹不去的泪痕。

同在奥斯曼大道和洛朗-皮沙大街时的情形一样,他们居住在阿姆兰大街时,除非普鲁斯特在下午或者傍晚摇铃请塞莱斯特进去,否则她是不会贸然进入他的房间的。塞莱斯特知道,普鲁斯特最需要的便是安静。此外,还不能有香水味,否则会引起他的不适。塞莱斯特时常准备着特浓咖啡,这是唯一一道普鲁斯特准许她做的饮食,也是他再三要求她做的,其他一切菜肴均交给里兹酒店去准备。偶尔有客人造访时,他也会让奥迪隆在饭点时去一趟里兹酒店的厨房,去找奥利维埃·达布斯迦40取一只烤鸡。

普鲁斯特会在两个特定的时间饮用特浓咖啡,只要他摇两声铃,塞莱斯特就明白她要端进去咖啡、牛奶和一个羊角面包了。只要普鲁斯特不主动开口讲话,塞莱斯特就绝不作声。塞莱斯特要将羊角面包放在银质托盘上的一个特定的盘子里,这个盘子与普鲁斯特的其他器皿都是配套的。这些小咖啡壶、边缘镀金的大碗、糖罐和带盖儿的牛奶罐不仅都是银制的,而且还刻着他名字的首字母。如果铃声再次响起,她就再拿进去一个羊角面包。很多时候,他只会吃一个羊角面包,只喝一点儿牛奶咖啡和里兹酒店里的冰镇啤酒。

咖啡只买科尔塞勒41生产的,可以在莱维大街上的咖啡加工商店里买到。除了咖啡,塞莱斯特还让她姐姐玛丽·吉耐斯特在这个商店购买了专门的咖啡过滤器、托盘、咖啡壶、碗和牛奶罐。在每天下午铃声响起之前,塞莱斯特就已经准备好了咖啡。她仔细地将磨碎的咖啡倒在咖啡过滤器中,然后几乎是一滴一滴地加水,随后再放在双层的蒸锅里,最后精确地在银制小咖啡壶中倒入刚好两杯的量。普鲁斯特喝咖啡的时间一般都很固定,但也有很随意的时候,比如凌晨一两点,他会醒来,然后要一杯咖啡。这时,塞莱斯特也需要留心提前准备。某些清晨,普鲁斯特会延长烟熏疗法的时间。如果咖啡准备得太早,塞莱斯特就得重新去做。

每个清晨,乳品商店都会派人送来新鲜的牛奶放在门前的台阶上。中午时,乳品商店还会派人来确认是否收到了牛奶,不然就会再送来一瓶。一般来说,跟普鲁斯特相关的事情都是如此仔细。

摇铃之前,普鲁斯特一般会进行烟熏疗法。他在一个碟子里倒入一两撮儿勒格拉牌的深灰色香粉(塞莱斯特备好了好几条香粉,每条十盒,都是在勒克莱尔药店里购买的),接着在烛台上点燃一小张白色方形的纸张,再用燃着的纸张焚烧香粉。纸张通常都是信纸,信纸没有了就用春天百货商店42里买的纸。蜡烛通宵达旦地亮着,一直到他醒来。因为火柴上有硫黄,所以一切焚烧都不能使用火柴,点燃蜡烛也只能在厨房进行。

做完烟熏疗法、喝完牛奶咖啡后,普鲁斯特会独自来到浴室。他每天都要换二十多条毛巾,不用的就丢在地上。只要毛巾稍微沾湿一点儿,他就会舍弃或扔掉。普鲁斯特沐浴时,塞莱斯特就会替他更换床单。每天如此,因为床单上总会残留汗味儿。

洗完澡,普鲁斯特就回到床上,坐上坐垫,摇铃叫塞莱斯特拿止鼾喷雾。他还会要两个汤壶(滚烫的汤壶被塞莱斯特裹上布巾),一个放在腿上,一个放在胯边。此外,塞莱斯特还会拿给他新的睡衣、羊毛裤、羊毛衫。接下来,普鲁斯特便开始阅读收到的信件、报纸和杂志。需要回信时,他因为手抖得厉害,写出来的字迹模糊难辨,因而口授让塞莱斯特或者奥迪隆的侄女伊冯娜·阿尔巴雷,或者可爱的罗泽瑞娜来写信。做完这些,普鲁斯特就投身于工作之中,他的工作便是拿出《新法兰西杂志》出版社寄给他的印刷文本校样,以及反复增删、修改过后的手稿校稿。有时当他疲倦不堪时,塞莱斯特或者伊冯娜会来帮助他。虽然伊冯娜很难跟上普鲁斯特的脚步,但起码她还是个很不错的打字员。当她手忙脚乱、不知所措时,她就像个产妇一样扯着嗓子尖叫,普鲁斯特因而叫她“呻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