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周年纪念版序言(第7/13页)
我不回应,只是听她说。“我不会做被动的编辑,”我的新编辑说,“我也不会做好好先生。我们会把这看成是你的第一本小说。你会收到我写的详细修改意见,每一页都是单倍行距。我不会漏过任何一处改动。”
“太——”我说。我本来还要说“好了”两字,但我刚说出一个“太”,就又得听她说了。
“我会在我们公司缔造一个恐怖小说的新王朝,”我的编辑说,“或者说帝国。我将把整个行业的水平提升到新高度。我还没有读你的这本书,我们还没有买你的这本书,但通过我的编辑,它会达到我们的标准,否则根本就进不了待出版名单。”
“太——”我说。
“我知道,你的这本书……有点儿像是剽窃了罗宾森【15】的《念控力》的创意……但我不相信这个设定撑得起那么长的故事。”她向我的大箱子投去恶意而挑剔的目光。
我没有接话。
“总之先看它能不能改出来吧。”她说。然后我只是默默地喝可乐,听她讲述她读书时参加的天才培训项目,以及她在出版业迅速成名的传奇经历。
第二天,《迦梨之歌》赢得世界奇幻奖的时候,我的妻子卡伦竟然出现在了晚宴上。原来,在我走后,她找她哥哥借钱买了机票。当主持人宣布《迦梨之歌》获奖时,我很开心她能在场。
下面我要写的东西,可能会让卡伦抡拳打我。
我给自己定了一个规矩,绝不写别人的负面形象(尤其是女人的),即便在小说中也不写(除了个别大反派)。我知道,大多数情况下,人们对自己的面貌、体重都无能为力,还会不时穿错衣服。我自己就是活生生的证明。
然而,在1986年的那场颁奖宴会上,和我们坐在一起的新编辑却真的很奇葩,她的奇葩着装暗喻了我以后十八个月的生活——那是我人生中最痛苦的一段时期——所以我觉得有必要讲讲她有多奇葩。
我的新编辑又矮又胖,而且非常非常苍白,这些都无关紧要。但她那天下午的穿着实在让人无语。她只穿着黑色比基尼小内裤和黑色胸罩,没有穿其他内衣。我之所以看得到这些,是因为她的“长袍”不过是菱形大网眼黑色连体丝袜,让我不禁联想到渔网。我小时候和父亲去伊利诺伊河或明尼苏达州的湖泊上捕鱼时,用的就是这种网。(有一次,我抓住的一条大鳗鱼大网眼中溜走了,但我没有发现,因为我觉得自己网到了一条大蛇,吓得转身就朝反方向全速逃跑。爸爸一把拽住我的皮带,把我甩回了船上,而那条鳗鱼已经穿过网眼溜回河里了)
总而言之,连体丝袜这种服装穿在身上,本来就让观者很不舒服,而她那天穿的这套又太小了,浑身上下的菱形网眼里都是鼓出来的白花花的肉。成年之后,为了避免成为最性感的怪胎,我学会了与女人保持礼貌的目光接触,不管对方的长相或穿着如何。但她这身黑色网眼蜘蛛网“长袍”让我着实不忍直视。这身穿着根本谈不上性感。我的新编辑看上去就像是被缠进了蜘蛛网里。蜘蛛网不断收缩、闭合、勒紧、挤压,似乎要将它的猎物置于死地。我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穿这身肯定很不舒服吧。
后来我才知道,她当天那身黑网是一个比喻。这张网网住的不是她,而是我。在未来的十几个月里,这张网将缠在我身上,越勒越紧。
卡伦和我那年秋天从普罗维登斯回来之后,我告诉她,我的书稿将面临大规模的编辑和修改。我们决定,我将尽其所能地协助编辑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
1987年1月开学后,那个学期,我每天仍然要花很长时间为APEX项目工作,但每天的最后几小时,我可以去拜访由我们监督其项目进展的十九所学校中的一所或几所,所以我可以每天只坐班半天——当然,这也意味着,我的收入会减半。虽然我每天仍然有八小时、每周仍然有八十小时为APEX项目工作,但在工作日的下午,我可以抽出几个小时出来。我的新出版商和编辑将在1986年圣诞节前把修改建议反馈给我,我打算用挤出来的这几个小时处理他们的反馈。
说实话,我收入减半后,卡伦和我的生活将十分拮据——我们的主要收入来源依然是我的工资,我们还有一个四岁的女孩要养,房贷也才刚还两年。当初我们之所以敢于贷款,就是因为我们觉得写小说可能会提高收入。何况我们还被告知,如果我的修改令新编辑满意,就能拿到剩下一半预付金的一半,并在出版之后拿到另一半——尽管我的书离出版那天似乎还遥遥无期。
于是,我做出了令教师同事和学区管理者惊讶的举动:拿着一半的薪水,却干了百分之九十该干的工作,为的仅仅是每个工作日下午能抽出两三个小时来。我的编辑承诺说,她的“详细修改建议”将在感恩节前发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