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3/6页)
仿佛忘掉了刚才的来访,他热心眺望着夕暮沉沉的窗外。
今天的太阳裹在云里,看不见落日的景象。日落当在午后六时三十三分,尽管还有一个多小时,海面已经笼罩着薄薄墨色,一时消隐的伊豆半岛,反而显现出微微的水墨画的轮廓。
两个女人背负着满筐子草莓,穿过眼下那片塑料大棚间的小道。草莓田的彼方,一律是粗铁般的海景。
为了节约滞港费,提前出海,在港外再次抛锚,慢慢清扫船舱。一艘五百吨位的货轮,整个下午就一直停泊在高压线第二号铁塔西方的位置,看来已经清扫完毕,再次起锚。
透走进有着小小水池和煤气灶的厨房里热饭。其间又有电话进来。这是管理所的电话,通知说收到“日潮丸”的公务电报,今晚二十一时该船准时进港。
吃罢晚饭,阅读晚报,他发现自己老惦记着下午那位访客。
午后七时十分,海已经被暗夜包裹,只有眼下白色的塑料大棚,仿佛落满一层白霜,同暗夜相抗衡。
窗外渐次响起小型马达的声音。右首烧津港一同出海捕鱼的渔船,打前方通过。他们要去兴津海面捕捞小沙丁鱼。船中央悬挂着红绿两色灯笼,约有二十艘之多,争先恐后行驶过去。众多灯火掠过夜间海面,引起微微的痉挛,如实地反映出热球式发动机质朴的震动。
夜海如春天的庙会一时热闹起来。那情景宛若人人手里打着灯笼,笑语声喧,一路向着黑暗的社寺蜂拥而去。透知道这些渔民最爱谈论些什么。海上扩音器相互应和,声音洪亮,火光映照着鱼腥味儿的肌肉,一边梦想捕捞众多沙丁鱼,一边争相奔驰在水中的走廊上。
喧闹声一时静止下来,惟有建筑物背后奔跑于县道上的车声,以保持一成不变的水位的噪音,占据一切。此时,透又听到楼下的敲门声。不用说,是绢江再次来访。
他走下楼梯,为她开门。
绢江站在门口的灯影下面,穿着桃红的对襟毛衣,头发上插着一朵白色的山栀子花。
“请进。”
透老练地招呼一声。
绢江带着美人儿般娇滴滴的微笑走进来,多少显得有些不大自然。她登上二楼,顺手将一盒巧克力放在透的桌子上。
“请尝尝吧。”
“老吃你的东西哩。”
透哗啦撕开玻璃纸包,声音震动整个屋子,打开长方形金色盒盖,捏出一粒,对着绢江微笑。
透一直把绢江当作美人儿,对她恭恭敬敬。绢江呢?她坐在东南角投光器后面的椅子上,同坐在西南角桌子边的透面对面。她和透尽量保持最大距离,似乎随时准备从出口逃走,顺着楼梯跑下去。
使用望远镜瞭望时,要把室内的电灯全都关掉。平素只有一个人时,天花板上只吊着一只荧光灯,已经够灿烂辉煌的了。绢江头发上的山栀子花发出莹白的光亮。灯下观察丑陋的绢江,令人叫绝。
这是个谁见谁都说丑的女子。平时见惯了的尚觉漂亮的脸蛋儿和美好的心灵,是同彻底的丑女难于做比较的。这是一副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奇丑无比的面孔。这副丑脸是一种天赋,任何一个女子都不会丑到这种地步。
这个绢江竟然不住惊叹自己的美丽。
“你倒是不错。”绢江记挂着裸露于短裙下边的膝盖,尽量并紧双腿,两手拼命向下拉扯裙子的下摆。“你倒是不错,是个惟一不对我动手动脚的好人。不过,你到底是个男人,谁知道呢。你好好听着,你要是对我动手动脚,我再也不来玩了,也不再理你了,立即绝交。知道吗?你绝对不能胡来。你敢发誓吗?”
“我发誓。”
透轻轻举起手,亮一亮掌心。在绢江面前,诸事都大意不得。
绢江开口说话之前,必定这样先让透发誓。一旦发誓,态度立即放松下来,始终困扰着她的不安和焦躁也一扫而光,坐在椅子上的姿态也随便多了。她摸摸头发上的山栀子花,就像摸一件压坏的东西。从花荫里朝着透微笑,接着迅速深深地叹一口气,又开了腔。
“我呀,很不幸,真想寻死。一个女人生得太美,那种不幸,你们男人哪能知道呢?美貌得不到真正的尊敬,男人看到我必定对我产生厌恶。男人全都是禽兽。我要是长得不美,我想自己会更加尊敬男性。不管哪个男人,只要一见到我,立即就变成禽兽,叫我怎么尊敬啊?女人的美丽同男人最丑恶的欲望紧密相连,对女人来说,这是最大的侮辱。我再也不到镇上去玩了。瞧,那些打身旁经过的男人,看样子个个都是垂涎三尺的野狗。我呀,怀着若无其事的心情,老老实实在大街上溜达,对面走来个男人,用贼溜溜的眼光盯着我看,仿佛在嘀咕着:‘这妞好眼馋哩!这妞真可爱呀!这妞爱煞人啦!’听那言语无一不像馋嘴猫儿,心中翻腾着烈火般的情欲。我呢?只顾游逛,最后弄得疲惫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