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第17/18页)
但随着那骂声的持续,肚子里咕咕乱叫的范强还是愤怒了。他想到了后天即将举行的婚宴,婚宴上的美酒佳肴和欢声笑语。一想到这里,他的肺都要气炸了。
两周前,他从母亲的信中得知她真要嫁给那个退休的中学语文教师的时候,曾利用一个星期天回了一次阳城。他说他不反对她结婚,但求她在结婚之前,带他到汉州跑一趟,见见华叔叔,把他的工作敲定下来。可母亲却对他说:“我舍不得你跑那么远,以后想见一面都不容易。”母亲的话猛一听比唱的还好听,可实际上比屁都臭。他知道,她之所以反对他去汉州,是因为她不想让他和华叔叔待在一起。他早就听邻居们议论过母亲当年和华叔叔的风流韵事,也曾从父母的争吵中听出过一点门道,可她总不能因为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耽误他的美好前程吧?普天之下,哪个当妈的像她这么自私啊?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他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反对她嫁给那个退休教师王国伟。他对她说,不管父亲怎么对不起你,可你总算是卫生局副局长的遗孀,是个有身分的人;而那个王国伟的前妻是个农民,王国伟像串糖葫芦似的,把你们串在一起,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哩。见母亲不吭声,他以为触到母亲的痛处了,就趁热打铁对她说,谁不能嫁啊,干吗一定要嫁给王国伟呢?他家里只有一个宝贝,就是他那个漂亮女儿,可他女儿现在已经在临凡当上了婊子,当就当吧,只要往家里交钱就行,可她一分钱都不交。没有了女儿,王国伟就是地地道道的家徒四壁了。嫁给这样的人,套用足球术语,就是踢了个乌龙球;套用股票术语,就是买了个垃圾股。他对母亲说:“王国伟确实是个垃圾股啊,妈妈,一旦你老嫁过去,连我这个当儿子的也要被套进去了。所以,我有一百个理由反对你们住到一起。”
他知道母亲和那个王国伟还要来临凡找他,所以他要赶在他们到来之前逃离临凡。买车票的时候,他觉得这是自己有史以来做出的最英明的选择,不免有几分得意。可是现在,幻觉中的美酒佳肴和欢声笑语却击中了他。父亲死后,他一直觉得母亲挺可怜的,可他现在不这样看了。他想,说不定父亲还没死的时候,母亲和那个王国伟就把生米煮成了熟饭。这种可能性不仅是有的,而且还是大大的。想当年,母亲不就是趁华叔叔坐牢的时候,和父亲好上的吗?有一个顺口溜说得好:三十不浪四十浪,五十还在浪尖上,六十还要浪打浪。母亲现在还不到五十岁,看来,她折腾的时间还长着呢。要是王国伟现在就死了,她说不定很快就要再挂上一个。
夜里十一点多钟,火车减速了,慢慢驶进了汉州车站。这时候,范强还躺在座位下面念叨着那个顺口溜。他现在已经不生气了,就像失眠者可以借数数进人梦境一样,那朗朗上口的几句话,也奇妙地起到了一点安慰的作用。他从座位下面爬了出来。他那灰头土脸的样子和胡子上粘附的纸屑,引起了周围许多人的注意。一个在微弱的灯光下翻阅杂志的人,现在像看怪物似的,对他侧目而视。在车停稳之前,范强就一直站在那个人的身边。他想出口恶气,给那个人一点颜色看看。于是,他转过身子,对准那个人的脸,毫不含糊地放了一个屁。那个屁放得真是过瘾啊,它是多么响亮啊,他觉得屎星子都飞出来了。
范强把车票和小电话本掏了出来,向车门口方向走去。排队排到盥洗池旁边的时候,他侧着身子瞥见了镜子中的一张大花脸。他差点没认出那就是自己。他本来可以顺便拐进去洗一下,可他并没有那样做。他觉得现在这样子挺好,起码可以让站在门口的那个女乘警分辨不出他究竟是谁。
范强在汉州下车之后,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华林乘坐的1164次列车也减速了。它像一条巨大的娱蛤,慢慢驶进了范强待了三年的临凡市区。自从进了临凡,华林的目光就没有离开窗户上的玻璃。他站在铺着朱红色地毯的过道上,按着焊接在车壁上的小椅子往外看着。已经是午夜了,在散落的路灯的照射下,华林看到临凡的街道呈现出灰白的颜色,它们慢慢地晃晃悠悠地向后移动,就像处在梦境之中似的。偶然闪现的行人和车辆,更加深了他的这种印象。车窗之外,渐渐出现了等待上车的难民似的乘客,他们越来越多,一个个目光惘然。
这是他二十多年前第一次离家远行时所到达的那个城市。那时候和他同行的就有徐雁和范志国……他们到达临凡的当天,就迫不及待地坐着马车赶赴了阳城。他现在走进临凡,就像重新触摸到了过去。华林忍不住地激动了起来。当他拎着旅行箱走出车门的时候,他甚至感到比身体先探出来的额头都有点发热了。可是激动归激动,他还是临时决定先在临凡休息一个晚上。他想,等天亮之后,我要好好地理理发,修修面,然后再精神饱满地赶赴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