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六 · 滦 阳 消 夏 录 六(第3/28页)
老僧有一个侄儿当时正在县署做听差,老僧立即写了封信叫侄子回家,劝侄子改行。上面的事情就是老僧告诉他的侄子,明心在寺庙里听到的。这一番话听起来虽然很荒诞,似乎是编出来的寓言;但神道设教,就是要使人知道害怕,这也是警告世人的一片苦心,因此,不能责备说这是妄语。
沧州瞽者刘君瑞,尝以弦索来往余家。言其偶有林姓者,一日薄暮,有人登门来唤曰:“某官舟泊河干,闻汝善弹词,邀往一试,当有厚赉。”即促抱琵琶,牵其竹杖导之往。约四五里,至舟畔,寒温毕,闻主人指挥曰:“舟中炎热,坐岸上奏技,吾倚窗听之可也。”林利其赏,竭力弹唱。约略近三鼓,指痛喉干,求滴水不可得。侧耳听之,四围男女杂坐,笑语喧嚣,觉不似仕宦家,又觉不似在水次,辍弦欲起。众怒曰:“何物盲贼,敢不听使令!”众手交捶,痛不可忍,乃哀乞再奏。久之,闻人声渐散,犹不敢息。忽闻耳畔呼曰:“林先生何故日尚未出,坐乱冢间演技,取树下早凉耶?”矍然惊问,乃其邻人早起贩鬻过此也。知为鬼弄,狼狈而归。林姓素多心计,号曰林鬼。闻者咸笑曰:“今日鬼遇鬼矣。”
注释
赉(lài):赐予,给予。
译文
沧州的盲人刘君瑞,曾经来往于我家吹拉弹唱。他说,有一位姓林的伙伴,一天傍晚时分,有人找上门来说:“有位官员的船停泊在河岸边,听说你善于说唱弹词,邀请你去试试,应该会有重赏。”当即催促他拿着琵琶,拉着他的竹杖就领他走。大约走了四五里,到了船边,寒暄完毕,听见主人指示说:“船里面很热,你坐到岸上弹唱,我靠着窗户听就行了。”林某想得厚赏,卖力地弹唱。大约快到三更的时候,手指疼痛,口干舌燥,求对方给点儿水喝也没有得到。林某侧耳细听,只听到四周男男女女混杂在一起,笑语喧哗,感觉到好像不是宦官人家,又觉得好像不是在河边,于是他停下演奏想要起来。那些人发怒道:“瞎眼贼,你是什么东西,敢不听使唤!”接着众人对他拳打脚踢,林某疼痛难忍,于是哀求让他继续演奏。过了许久,听到人声渐渐离开,林某还不敢停止。忽然听见有人叫:“林先生,为什么太阳还没出来就坐在这乱坟堆中演唱,是因为早晨树下凉快么?”林某吃惊地问谁,原来是他的邻居清早出去贩卖路过此地。林某知道被鬼耍弄,狼狈地回去了。林某平时很有心计,外号叫林鬼。听说了这件事的人都取笑说:“今天是鬼遇上鬼了。”
先姚安公曰:里有白以忠者,偶买得役鬼符咒一册,冀借此演搬运法,或可谋生。乃依书置诸法物,月明之夜,作道士装,至墟墓间试之。据案对书诵咒,果闻四面啾啾声。俄暴风突起,卷其书落草间,为一鬼跃出攫去。众鬼哗然并出,曰:“尔恃符咒拘遣我,今符咒已失,不畏尔矣。”聚而攒击,以忠踉跄奔逃,背后瓦砾如骤雨,仅得至家。是夜疟疾大作,困卧月馀,疑亦鬼为祟也。一日诉于姚安公,且惭且愤。姚安公曰:“幸哉!尔术不成,不过成一笑柄耳。倘不幸术成,安知不以术贾祸?此尔福也,尔又何尤焉!”
译文
先父姚安公说:乡里有个叫白以忠的,偶尔买到一册役鬼的符咒,希望靠这个演习搬运法,或许可以维持生计。于是按照书上所写的置办各种作法的器物,在月光明亮的夜晚,穿着道士的衣服,到墓地里去试。他坐在几案前照着书念诵咒语,果然听到四面有“啾啾”的声音。一会儿,突然刮起一阵暴风,把他的书刮落到草地里,一个鬼跳出来抢了书去。群鬼吵吵嚷嚷一起出来说:“你仗着符咒拘禁差遣我们,现在符咒已经失去,我们不怕你了。”群鬼聚拢来殴打他,白以忠跌跌撞撞地奔逃,背后瓦片碎石就像急骤的雨点,好歹逃回了家。这天夜里,他大发寒热,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怀疑这也是鬼作祟的缘故。有一天,白以忠把自己的遭遇说给姚安公听,又气又羞又惭愧。姚安公说:“幸运呵!你的法术不成功,不过落下个笑柄。倘若不幸你的法术成功了,怎么能知道不会因此招致祸患?这是你的福气,你又有什么好埋怨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