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十 三 · 槐 西 杂 志 三(第42/42页)
夫凡属含生,无不畏死,不以其畏而闵恻,反以其畏而恚愤,牛之怨毒,加寻常数等矣。厉气所凭,报不旋踵,宜哉。先叔仪南公,尝见屠者许学牵一牛。牛见先叔,跪不起。先叔赎之,以与佃户张存。存豢之数年,其驾耒服辕,力作较他牛为倍。然则恩怨之间,物犹如此矣,可不深长思哉!
译文
临清人李名儒说:他的家乡有个屠户买了一头牛,牛知道它要被屠宰,怎么拉缰绳也不肯往前走,鞭子抽它就往旁边跑。一直闹到精疲力竭,才勉强被拉着往前走。走到一家钱庄门前,那头牛突然两腿一屈,对着大门跪下了,眼泪长流。钱庄老板可怜它,问明牛价是八千钱,就跟屠户商议,愿意按原价买下这头牛。屠户恼恨这头犟牛,坚决不卖,八千之外再加零头,仍然不卖,并且说:“这头牛太可恨,非要亲手宰了它不可,就是给一万也不卖。”那头牛听他这样说话,猛然站起来,跟着屠户走了。屠户把牛杀了,放进大锅里煮然后睡觉了。五更的时候,他起床去开锅捞肉,他的妻子惊讶他为什么好长时间不回来,也到煮牛肉的地方看,才发现屠户头下脚上地投进锅里,上半身已经跟牛肉一道被煮烂了。
凡是有生命的,没有不怕死的,不但不因为牛怕死产生怜悯之心,反而因为它怕死而产生愤恨,这就让牛的怨恨,远远超过常情多少倍了。凭着报复的厉气,让屠户转眼之间遭到报应,也是必然的。我的先叔父仪南公,曾遇见屠户许学牵着一头牛。那头牛看见仪南公,就跪地不起。仪南公就把这头牛买过来,交给佃户张存使用。张存饲养它的几年里,它驾耒服辕,比别的牛都卖力气。恩怨之间,畜类也如此分明,怎么能不令人深思呢!
甲与乙望衡而居,皆宦裔也。其妇皆以姣丽称,二人相契如弟兄,二妇亦相契如姊妹。乙俄卒,甲妇亦卒。乃百计图谋娶乙妇,士论讥焉。纳币之日,厅事有声,登登然如挝叠鼓。却扇之夕,风扑花烛灭者再,人知为乙之灵也。一日,甲妇忌辰,悬画像以祀。像旁忽增一人影,立妇椅侧,左手自后凭其肩,右手戏摩其颊。画像亦侧眸流盼,红晕微生。谛视其形,宛然如乙。似淡墨所渲染,而绝无笔痕,似隐隐隔纸映出,而眉目衣纹,又纤微毕露。心知鬼祟,急裂而焚之。然已众目共睹,万口喧传矣。异哉!岂幽冥恶其薄行,判使取偿于地下,示此变幻,为负死友者戒乎!
注释
纳币:亦称“纳成”、“纳征”,古代婚姻制度六礼中第四礼,就是男方向女方送聘礼。
译文
有甲乙两人对门而居,两人都是官宦后裔。妻子都很漂亮,两人相处得亲如兄弟,两人的妻子也亲如姐妹。不久乙去世,甲的妻子也死了。甲千方百计娶了乙的遗孀,遭到士人的非议。下聘礼那天,客厅里发出“登登”的响声,就像擂鼓一样。拜天地的那天晚上,洞房的花烛多次被风吹灭,人们明白是乙显灵。甲的前妻忌日那天,家里挂起她的画像祭奠。画像旁边忽然多出一个男人的影子,站在甲的前妻身边,左手从身后搭在她的肩上,右手抚摸她的脸颊。甲的前妻也斜转眼睛看他,脸上微微泛出红晕。仔细看去,那个男人影子就是乙的样子。好像是用浅淡的墨汁晕染上去的,丝毫没有笔画的痕迹,似乎是隐约隔着纸透出来的,眉毛眼睛、衣服纹路,连极细微的地方却都显得很清晰。甲明白是鬼在作怪,急忙把画像撕碎烧掉。但是已经被许多人看到,纷纷传扬开去。真奇怪!难道是阴间也厌恶甲的鄙劣行径,判乙在地下得以补偿,并且显示这种变幻,让那些对亡友负心的人引以为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