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十 九 · 滦 阳 续 录 一(第15/18页)
还有,我的家乡有个女子又嫁给了亡夫的三表弟,两家原本相距不远,一家的牛叫,另一家就能听到。女子再嫁后,仍然以亲戚的礼节回来探望原来的婆婆,三五天必要回来问候婆婆的日常生活,还总是留下赡养老人的费用。婆婆靠着儿媳的资助得以生存下来。老人死后,女子又出钱为她安葬,还派人年年为她祭扫坟墓。再有,京城有个女子,年轻守寡,尽管她颇有姿色,但针黹烹饪一样都不会。于是她与公婆议定,假称是公婆的女儿,卖给一个官宦人家做妾,以此来赡养公婆,并且为他们养老送终。这几个女子都可以说是失节的妇人,本来不足以称道;然而,她们不忘前夫的恩情,也足以激励浇薄的世俗之情。君子应该与人为善,本来就不该埋没她们哪怕是一点点的长处。道学家持论太严,致使偶尔失足者无法自赎其过,反而甘心于自暴自弃,这不是教人弥补过失、改过自新的途径啊。
慧灯和尚言:有举子于丰宜门外租小庵过夏,地甚幽辟。一日,得揣摩秘本,于灯下手钞。闻窗外似窸窣有人,试问为谁。外应曰:“身是幽魂,沉滞于此,不闻书声者百馀年矣。连日听君讽诵,掁触夙心,思一晤谈,以消郁结。与君气类,幸勿相惊。”语讫,揭帘径入,举止温雅,甚有士风。举子惶怖,呼寺僧。僧至,鬼亦不畏,指一椅曰:“师且坐,我故识师。师素朴野,无丛林市井气,可共语也。”僧及举子俱踧踖不能答。鬼乃探取所录书,才阅数行,遽掷之于地,奄然而灭。
注释
掁:用东西触动。
踧踖(cù jí):恭敬而不安的样子。
译文
慧灯和尚说:有个举人在丰宜门外租了一座小庙度夏,那里十分幽静偏僻。一天,举人得到揣摩秘本,在灯下抄写。他听到窗外窸窸窣窣的好像有人,就问是谁。窗外回应说:“我是幽魂,滞留在这里,有一百多年没有听到读书声了。连日来听你朗诵,触动了我平素之心,想跟你见面聊聊,以消解心中的烦闷。我和你同是读书人,请不用惊慌。”说完,就揭开门帘进来,举止温雅,颇有士人风度。举人害怕,呼喊庙里的僧人。僧人来了,鬼也不畏惧,指着一张椅子说:“师父请坐,我早就认识您。您一向质朴自然,没有人世间的市侩气息,我们可以一起谈谈。”僧人和举人都局促不安,答不上话来。鬼就拿过举人抄录的书,才看了几行,就急忙扔在地上,忽然消失了。
杨雨亭言:莱州深山,有童子牧羊,日恒亡一二,大为主人朴责。留意侦之,乃二大蛇从山罅出,吸之吞食。其巨如瓮,莫敢婴也。童子恨甚,乃谋于其父,设犁刀于山罅,果一蛇裂腹死。惧其偶之报复,不敢复牧于是地。时往潜伺,寂无形迹,意其他徙矣。半载以后,贪是地水草胜他处,仍驱羊往牧。牧未三日,而童子为蛇吞矣。盖潜匿不出,以诱童子之来也。童子之父有心计,阳不搜索,而阴祈营弁藏一炮于深草中,时密往伺察。两月以外,见石上有蜿蜒痕,乃载燧夜伏其旁。蛇果下饮于涧,簌簌有声,遂一发而糜碎焉。还家之后,忽发狂自挝曰:“汝计杀我夫,我计杀汝子,适相当也。我已深藏不出,汝又百计以杀我,则我为枉死矣,今必不舍汝。”越数日而卒。俚谚有之曰:“角力不解,必同仆地;角饮不解,必同沉醉。”斯言虽小,可以喻大矣。
注释
燧(suì):火石。
译文
杨雨亭说:莱州深山里,有个男孩牧羊,每天都要丢一两只羊,为此男孩倍受主人的打骂。男孩留意观察,原来是两条大蛇从山缝里出来,把羊吸来吞吃了。蛇有瓮那么粗,不敢招惹它。男孩恨极了,请父亲想了个办法,把犁刀置放在山石缝里,果然有一条蛇被犁刀割破肚子死了。男孩害怕另一条蛇报复,不敢再在这儿放牧。他时常偷偷来观察,另一条蛇连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就以为它迁到别处了。半年之后,男孩贪图这里的水草比别处的好,还是赶着羊来放牧。不到三天,男孩就被蛇吞了。原来蛇藏着不出来,就是为了引诱男孩来。男孩的父亲有心计,表面上装着不去搜寻大蛇,暗中却请求军营的人,把一门火炮藏在深草中间,时时秘密侦察。两个月之后,发现石头上有蛇爬过的痕迹,就带着火石,在夜里埋伏在石头旁边。大蛇果然下到山涧里喝水,发出“簌簌”的响声,于是一炮把蛇轰得粉碎。回家之后,男孩的父亲忽然发疯抽打自己的嘴巴说:“你设计杀了我丈夫,我设计杀了你儿子,就互相扯平了。我已经深居不出来,你又百般设计杀我,我死得太冤枉了,今天我决不放过你。”过了几天他就死了。俗语说:“摔跤不停,必然一起倒下;比酒不停,必然一起大醉。”这虽然是小道理,但能以小喻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