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二 十 · 滦 阳 续 录 二(第3/19页)

我的从叔梅庵公说:他曾经见到有人让一个小孩子登上了三层明楼的顶部,北方用覆瓦的楼房叫“暗楼”,上层做成雉堞形状用来防备抵御盗寇的楼房叫“明楼”。站在地下向他招手,那孩子往下一跳,翩然落地,却未曾伤着分毫。他还看见过一个人,把一只铜盂投入水里,随后站在溪边呼叫,那个铜盂自己缓缓浮出水面。这些都是方士的幻术,并非神仙之道。我的舅公张健亭先生说:砖河有一家农户,赶着几头牛在野外放牧,忽然那些牛都同时暴死。有位道士路过这里,说:“它们并不是真的死了,而是被妖怪摄去了魂魄。赶快把我的药给它们灌下去,保住内脏不受损害。我来为你们整治恶鬼,替它们招魂。”牛主人将道士请到家里,道士迈着禹步作起法来。约摸过了半刻,那几头牛果然一下子站立起来。牛主人留道士用饭,他看也不看,转身走了。有知道内情的人说:“这个道士先把毒草混到其他草里,等牛中毒以后,再用药来解毒。他不肯接受酬谢,显示出不图钱财,是为了再来蛊惑人心留有馀地。我在山东时,曾经见过他用这种方法骗人。”这话一传开,道士再也不到这里来了。可见,方士之中,又分真假,怎么能把他们一概说成是神仙呢!

李南涧言:其邻县一生,故家子也。少年佻达,颇渔猎男色。一日,自亲串家饮归,距城稍远,云阴路黑,度不及入,微雪又簌簌下。方踌躇间,见十许步外有灯光,遣仆往视,则茅屋数间,四无居人,屋中惟一童一妪。问:“有栖止处否?”妪曰:“子久出外,惟一孙与我住此。尚有空屋两间,不嫌湫隘,可权宿也。”遂呼童系二马树上,而邀生入坐。妪言老病须早睡,嘱童应客。童年约十四五,衣履破敝,而眉目极姣好。试挑与言,自吹火煮茗不甚答。渐与谐笑,微似解意,忽乘间悄语曰:“此地密迩祖母房,雪晴当亲至公家乞赏也。”生大喜慰,解绣囊玉玦赠之。亦羞涩而受。软语良久,乃掩门持灯去。生与仆倚壁倦憩,不觉昏睡。比醒,则屋已不见,乃坐人家墓柏下,狐裘貂冠,衣裤靴袜,俱已褫无寸缕矣。裸露雪中,寒不可忍。二马亦不知所在。幸仆衣未褫,乃脱其敝裘蔽上体,蹩躠而归,诡言遇盗。俄二马识途自归。已尽剪其尾鬣。衣冠则得于溷中,并狼藉污秽,灼然非盗。无可置词,仆始具泄其情状。乃知轻薄招侮,为狐所戏也。

注释

湫(jiǎo)隘:低洼,狭小。

蹩躠(bié xiè):躲躲闪闪地走。

灼然:明显的样子。

译文

李南涧说:他的邻县有个书生,是世家大族子弟。年纪不大性情轻浮,很喜欢追求男色。一天,他从亲戚家喝酒回来,离县城比较远的时候,就阴云密布,道路昏黑,估计已经来不及进城,小雪又开始“簌簌”落下。正在犹豫之际,看到十来步之外有灯光,派仆人去看,却是几间茅屋,四周没有邻居,屋里只有一个男孩子一个老妇。仆人问:“有住宿的地方吗?”老妇回答说:“儿子长期出门在外,只有一个孙子和我住在这里。还有两间空房,如果不嫌弃房间低矮狭小,你们就凑合着住下吧。”就叫男孩将两匹马拴在树上,邀请书生进屋坐。老妇说年老多病要早点儿睡,叮嘱童子招待客人。那个男孩约十四五岁,衣服破烂,容貌却极其俊俏。书生用语言挑逗他,他只管吹火煮茶不怎么答话。渐渐的也开始戏谑说笑,似乎有点儿明白书生的意思,忽然乘机悄悄对书生说:“这里距祖母房间太近,天晴之后,我会亲自到你家去讨赏钱的。”书生大喜过望,解下绣囊玉玦赠送给童子。男孩也羞涩地接受了。轻言密语了很长时间,才关上门端着灯离去。书生和仆人靠着墙壁休息,不知不觉中昏睡过去。等到醒来,房屋却不见了,两人坐在人家坟墓的柏树下,书生的狐裘貂冠,衣裤靴袜,都被扒掉了。他裸露在雪地里,冻得受不了。两匹马也不知去向。幸而仆人的衣服没有被脱扒掉,就脱下破衣服给书生遮蔽身体,躲躲闪闪回了家,谎称路上遇到了强盗。不一会儿,两匹马认识道路自己归来了。它们的尾鬣已经被剪掉。衣裤靴帽却被人在粪坑中发现,已经脏得不成样子,显然不是强盗打劫。书生再也找不到别的托词,仆人才将真实情况泄露出来。人们这才知道书生行为轻薄招来了侮辱,被狐精戏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