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二 十 一 · 滦 阳 续 录 三(第11/17页)

奴子刘福荣,善制网罟弓弩,凡弋禽猎兽之事,无不能也。析爨时分属于余,无所用其技,颇郁郁不自得。年八十馀,尚健饭,惟时一携鸟铳,散步野外而已。其铳发无不中。一日,见两狐卧陇上,再击之不中,狐亦不惊。心知为灵物,惕然而返,后亦无他。外祖张公水明楼,有值更者范玉,夜每闻瓦上有声,疑为盗;起视则无有。潜踪侦之,见一黑影从屋上过。乃设机瓦沟,仰卧以听。半夜闻机发,有女子呼痛声。登屋寻视,一黑狐折股死矣。是夕闻屋上詈曰:“范玉何故杀我妾?”时邻有刘氏子为妖所媚,玉私度必是狐,亦还詈曰:“汝纵妾淫奔,不知自愧,反詈吾。吾为刘氏子除患也。”遂寂无语。然自是觉夜夜有人以石灰渗其目,交睫即来,旋洗拭,旋又如是。渐肿痛溃裂,竟至双瞽,盖狐之报也。其所见逊刘福荣远矣,一老成经事,一少年喜事故也。

注释

网罟(ɡǔ):捕鸟兽的工具。罟,网。

析爨(cuàn):分立炉灶。指分家。

译文

奴仆刘福荣,善于制作网罟弓弩,凡是捕鸟猎兽之类的事,没有什么他不会的。分家的时候,他归了我,他的特长发挥不出来,颇有些郁郁不得志。八十多岁时饭量还不小,每天拎着一支鸟枪在野外散步。他射出去的枪药没有不打中目标的。有一天,他看见两只狐狸趴在田埂上,打了两枪也没打中,狐狸也不惊怕。他知道那是灵物,心慌得回家了,不过后来也没有发生什么事。外祖张公的水明楼,有个打更的叫范玉,夜里他常常听见屋瓦上有声音,以为是小偷;起来看却什么也没有。于是他悄悄潜伏偷看,看见一个黑影从屋顶上过去了。他就在瓦沟里设下了机关,仰面躺着听声音。半夜里,听到机关发动,有个女子喊痛。他爬上屋顶查看,只见一条狐狸断了后腿死了。这天夜里,他听见屋顶上骂道:“范玉为什么杀了我的妾?”当时邻居刘某的儿子被妖物媚惑,范玉估计肯定是这只狐狸,就回骂道:“你纵容妾私奔,自己不知羞愧,还来骂我。我是为刘家的儿子除害。”于是外面静下来没有了声音。但是,从此他夜夜都觉得有人往他眼睛里撒石灰,他一闭上眼睛便觉得有人撒石灰,刚洗完眼睛,随即又被撒上了。后来,他的眼睛渐渐肿痛溃裂,竟然全瞎了,大概是狐狸报复。他的见识比刘福荣差远了,一个老成世故,一个年轻好事。

门人有作令云南者,家本苦寒,仅携一子一僮,拮据往,需次会城。久之,得补一县,在滇中,尚为膏腴地。然距省窎远,其家又在荒村,书不易寄。偶得鱼雁,亦不免浮沉,故与妻子几断音问。惟于坊本搢绅中,检得官某县而已。偶一狡仆舞弊,杖而遣之。此仆衔次骨。其家事故所备知,因伪造其僮书云,主人父子先后卒,二棺今浮厝佛寺,当措赀来迎。并述遗命,处分家事甚悉。

初,令赴滇时,亲友以其朴讷,意未必得缺;即得缺,亦必恶。后闻官是县,始稍稍亲近,并有周恤其家者,有时相馈问者。其子或有所称贷,人亦辄应,且有以子女结婚者。乡人有宴会,其子无不与也。及得是书,皆大沮,有来唁者,有不来唁者。渐有索逋者,渐有道途相遇似不相识者。僮奴婢媪皆散,不半载,门可罗雀矣。既而令托入觐官寄千二百金至家迎妻子,始知前书之伪,举家破涕为笑,如在梦中。亲友稍稍复集,避不敢见者,颇亦有焉。

后令与所亲书曰:“一贵一贱之态,身历者多矣;一贫一富之态,身历者亦多矣。若夫生而忽死,死逾半载而复生,中间情事,能以一身亲历者,仆殆第一人矣。”

注释

窎(diào)远:远,遥远。

搢(jìn)绅:有官职的或做过官的人。

译文

我有个门生在云南当县令,他的家境本来贫寒,赴任时只带了一个儿子一个书童,手头拮据,窘迫狼狈地到省城等候补缺。等了很久,补了个县令,在云南中部,还算是个富饶的县。但是这个县距离省城很远,他的家又在荒村,信也不好寄。偶然有了捎信的人,信也不免沉沉浮浮地到不了收信人手里,因此和妻子几乎断了音信。他的家人只能在坊刻本的官员名册中查到他在某县任官,也就这样了。这时,他有个奸诈狡猾的仆从营私舞弊,被他打了一顿赶走了。这个仆从对他恨之入骨。他对县令的家事很熟悉,就假冒那个家里带去的书童写信说,主人父子都已经先后去世,两口棺材都寄放在佛庙,应当借钱来迎接回家。同时还写了主人的遗嘱,安排家事很细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