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二 十 一 · 滦 阳 续 录 三(第14/17页)

。或载以舟车,则重叠相压,肋如欲折,百脉涌塞,腹如欲裂。或贯以竿而扛之,更痛甚三木矣。至屠市,提掷于地,心脾皆震动欲碎。或即日死,或缚至数日,弥难忍受。时见刀俎在左,汤镬在右,不知着我身时,作何痛楚,辄簌簌战栗不止。又时自顾己身,念将来不知磔裂分散,作谁家杯中羹,又凄惨欲绝。比受戮时,屠人一牵拽,即惶怖昏瞀,四体皆软,觉心如左右震荡,魂如自顶飞出,又复落下。见刀光晃耀,不敢正视,惟瞑目以待刲剔。屠人先剚刃于喉,摇撼摆拨,泻血盆盎中,其苦非口所能道,求死不得,惟有长号。血尽始刺心,大痛,遂不能作声,渐恍惚迷离,如醉如梦,如初转生时。良久稍醒,自视已为人形矣。冥官以夙生尚有善业,仍许为人,是为今身。顷见此猪,哀其荼毒,因念昔受此荼毒时,又惜此持刀人将来亦必受此荼毒,三念交萦,故不知涕泪之何从也。”屠人闻之,遽掷刀于地,竟改业为卖菜佣。

注释

毳(cuì):鸟兽的细毛。氄(rǒnɡ):鸟兽细软而茂密的毛。

劙(lí):割破。

三木:古代加在犯人颈、手、足上的三件刑具。

刲(kuī)剔:屠杀剖解。刲,刺,杀。

剚(zì):用刀刺。

译文

内阁学士汪晓园说:有个老和尚路过屠宰场,一下子泪流满面。有人感到奇怪,老僧说:“说来话长了。我能记得两辈子的事:我第一辈子是屠户,三十多岁时死了,魂被几个人绑着走了。冥官责备我杀孽太重,押到转轮王那儿受恶报。我觉得恍恍惚惚,如醉如梦,只觉得酷热难熬。忽然觉得清凉,却已经在猪栏里了。我断奶后,看见猪食不干净,心里明白肮脏;但是饥肠辘辘像火烧,五脏都像焦裂,不得已只好吃下去。后来渐渐懂了猪的话,经常和同类打招呼,很多都能记得自己的前世,只是不能和人说话。一般都知道自己要被屠宰,经常发出呻吟声的是发愁;眼睛经常是潮湿的是自悲。身躯笨重,夏天害怕暑热,只有泡在泥水里才稍好些,但经常找不到这样的地方。身上的毛又稀又硬,冬天冷得受不了,看到羊和狗身上的毛柔软厚实,简直像神兽。遇到被捕捉时,自知免不了一死,姑且跳跃逃避,指望再多活一会儿。捉住后,被人踩着头顶,硬把腿肘别过去,用绳子勒着四脚,一直勒到骨头,痛得像刀割一样。有时用车船载着,就互相重叠相压,肋骨都像要断了,百脉涌塞,肚子像要裂开。有时用一个杠子穿过抬着,更是比戴着刑具还疼。到了屠宰场,被扔到地上,心脾都被震得要碎裂了。或者当天被杀死,或者被绑着放几天,这就更难以忍受。经常看见刀俎在左边,热水锅在右边,心想不知道我被宰时该是怎样的疼痛,就‘簌簌’地不停发抖。又时时回看自己的身体,想到将来被分解剁碎,不知要被谁家做成碗里的肉羹,就悲伤欲绝。等到要挨刀时,屠户一牵拉,就恐怖得昏了过去,身体也瘫软了,心在胸腔里左右震荡,魂魄好像从头顶上飞出去,又落了下来。看见刀光闪闪,不敢正视,只好闭眼等着挨屠割。屠户先把刀插进喉部,摇晃着,让血流到盆子里,这种苦楚真是难以形容,求死不得,只能长嚎。等到血流尽了才刺心脏,因为剧疼而不能出声,渐渐恍惚迷离,如醉如梦,好像当初投生时一样。过了好久才渐渐醒来,一看自己已是人形了。冥官因为我前生中做过善事,仍然让我投生为人,这就是现在的我。刚才看见这头猪,可怜它遭的罪,因而想起我受这种罪的时候,又惋惜这位屠夫,将来肯定也得受这种罪,这几种想法纠缠在一起,所以不知不觉涕泪横流。”屠夫听了这话,立即把刀扔在地上,从此改行卖菜去了。

晓园说此事时,李汇川亦举二事曰:有屠人死,其邻村人家生一猪,距屠人家四五里。此猪恒至屠人家中卧,驱逐不去。其主人捉去,仍自来;絷以锁,乃已。疑为屠人后身也。又一屠人死,越一载馀,其妻将嫁。方彩服登舟,忽一猪突至,怒目眈眈,径裂妇裙,啮其胫。众急救护,共挤猪落水,始得鼓棹行。猪自水跃出,仍沿岸急追。适风利扬帆去,猪乃懊丧自归。亦疑屠人后身,怒其妻之琵琶别抱也。此可为屠人作猪之旁证。又言:有屠人杀猪甫死,适其妻有孕,即生一女,落蓐即作猪号声,号三四日死。此亦可证猪还为人。余谓此即朱子所谓生气未尽,与生气偶然凑合者,别自一理,又不以轮回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