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第2/4页)
言语不通的两位王子夹在这种新旧两种潮流之中,是如何度过这些不如意的日月的呢?想到这里,心胸不很旷达的清显不禁泛起同情。近来,清显已经从忧思中解脱出来,获得了自由。这座特级房间位于灰暗的简陋的走廊尽头,古旧的房门上挂着写有两位王子姓名的木牌。清显站在门外,轻轻叩响了房门。
出来迎接的王子们几乎要跑过来抱住他。两人之中,帕塔纳迪特殿下性格爽直,充满幻想,所以清显很喜欢乔培,不过最近以来,那位轻薄、浮躁的库拉沙达殿下,也变得沉静多了,两人经常闷在房间里,多半是用本国语言小声地谈论着。
房间里除了床铺、书桌和衣橱之外,没有其他像样的摆设。房舍本身充满乃木将军兵营的趣味。腰板之上是白粉墙,墙上钉着一块小木板,上头供奉着一尊金色的释迦牟尼像,使得室内大放异彩,王子们也许朝夕对着金像膜拜吧。窗户两侧挽结着经过雨渍的白纱窗帘。
王子二人都有一张被太阳晒得黧黑的面孔,黄昏中只显露出微笑的洁白的牙齿。两人让清显坐在床头,急着催促他拿出戒指来。
金质的门神亚斯卡一双半人半兽的脸孔嵌镶在浓绿的翠玉中,这枚戒指闪耀着光辉,同这间屋子是多么不协调啊!
乔培高兴得大叫起来,他接过戒指立即套在浅黑的柔细的手指上瞧着。那手指似乎生来就是为了爱抚,那样纤细、柔软,宛若打门窗的缝隙里钻进来,伸长指爪投映在木质地板的一道热带的月光。
“这回好容易又把月光公主戴到手指上啦。”
乔培满怀惆怅地吐了口气。库利沙达殿下不像以前那样开玩笑了,他打开衣橱,拿出珍藏在几件衬衫之间的自己妹妹的照片来。
“在这座学校里,即使在桌子上摆着自己妹妹的照片也遭人耻笑。所以,我只得把金茜的照片小心翼翼保存在这里。”
库利沙达殿下的声音哽咽了。
不久,乔培告诉了清显事情的真相,据他说,月光公主已经两个月没有来信了,向公使馆询问,也没有明确答复。这位妹妹甚至也没有给王子哥哥库利沙达写信报告安否。要是发生意外,例如身染重病什么的,也该打电报来说一声,既然连亲哥哥都不愿透露,这种变化对乔培来说不堪设想,只能说明暹罗宫廷急着拿公主搞政治联姻之类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乔培心情抑郁,明天会不会有信来呢?即使有也或许是报告不祥的事情吧?他一味胡思乱想,哪里还有心思温课。此时,为了寻求心灵的寄托,王子想到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取回公主饯别宴上赠送的戒指,将自己的思念全部收笼在那片密林般晨光熹微的碧绿的翠玉之中。
今天,乔培似乎忘记了清显的存在,他把戴着翠玉戒指的手指伸到桌面上月光公主的照片旁边,仿佛要在一瞬之间把隔着时空的两个实际的存在凝结在一起。
库利沙达殿下打开天棚上的电灯,这时,乔培手指上翠玉的闪光反射到相框的玻璃上,正巧在公主白色绣衣的左胸嵌上了一个暗绿色的四边形。
“这样,你看怎么样?”乔培的英语带着梦幻般的调子,“她不就像长着一颗绿色火焰般的心脏吗?密林中由这根树枝爬向那根树枝的如藤蔓般纤细的绿蛇,说不定也有着这种冷绿的极其纤细的龟裂的心脏吧?她也许一直期待着我能猜出她在饯别宴上对我的一番柔情蜜意吧?”
“这是不可能有的事,我说乔培。”
“别生气嘛,库利。我决不想侮辱你的妹妹,我只是想说明恋人的一种奇异的存在罢了。
“她的照片只保留着她拍照时的身影,而我觉得这饯别的宝石忠实地映照她此时此地的一颗心,不是吗?在我的回忆里,照片和宝石,以及她的身影和心灵是各个分别存在的,而眼下却结成一体了。
“我们面对所爱的人儿,往往把她的姿影和心灵分开来看,那是愚蠢的。现在,我虽然远离她的实体,但比起相逢时也许更能看到一个转变成结晶体的月光公主。如果离别是痛苦的,那么相逢也可能是痛苦的;如果相逢是欢乐的,那么离别为什么就不可能是欢乐的呢?哪有这样的道理?
“不是么?松枝君,恋爱就像魔术一样穿越时间和空间,我正想探寻其中的秘密呢。即使可爱的人儿就在眼前,也不一定恋着她的实体,而且,她的美丽的倩影又是实体不可或缺的形式,这样一来,一旦隔断时间和空间,就会产生双重的迷惘,同时也会加倍地接近实体……”
王子哲学性的思辨不知还会如何深入下去,但是清显觉得不可等闲听之。王子的一番话使他泛起万端思绪。如今,他相信自己对聪子已经“加倍地接近实体”了,而且他确确实实感到,自己所恋的不是聪子的实体,然而,其中有什么证据呢?自己不是动辄就陷入“双重的迷惘”中吗?况且,自己所恋的果真不是她的实体……清显微微地半无意识地摇摇头,不由想起一次在梦中看到乔培戒指的翠玉中出现了女子奇异的俊美的容颜,那女子是谁呢?是聪子?是月光公主?还是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