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第3/4页)
“可是,夏天何时到来呢?”
库利沙达殿下凄然地眺望着窗外包裹于密林中的夜。密林远方一幢幢学生宿舍灯火闪烁,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阵嘈杂的声音,似乎学生食堂到了开晚饭的时刻了。听到林中小道上的学生在吟诗,那种阴阳怪气、马虎草率的腔调,招来别的学生一阵哄笑。王子们眉头紧锁,他们害怕这群伴随黑夜而来的妖魔鬼怪……
——清显归还戒指不久,引发了一桩令人极不痛快的事情。
数日后,蓼科打来电话,婢女转达给清显,清显没有接。
第二天又打来,清显还是不理。
这件事虽说有点儿闹心,但是清显却在心中布下一道防线,聪子那里暂且不管,愤恨只冲着非礼的蓼科一个人,一想到那个爱撒谎的老太婆又要厚颜无耻骗人,他就怒火中烧,虽说不接电话多少有些不安,但总觉得是最好的处理办法。
三天过去了,入梅以来整天价不停地下雨,清显放学一回到家,山田就恭恭敬敬捧着漆盘进来,里边放着一封信。清显看到信封反面笔迹流丽地写着蓼科的名字,心中不由一震。封口用浆糊粘得很牢,用手一摸就能感觉出厚厚的双重信封中还有一个信封。清显害怕一个人有可能会打开信来看,所以特地当着山田的面,将这封厚厚的信撕碎,命令山田扔掉。因为,要是丢在自己屋里的废纸篓里,他又担心会将碎片重新拼接起来。山田有些困惑不解,不住眨巴着镜片后头的眼睛,什么话也没有说。
又过了几天,其间,撕毁信的事一天天越来越沉重地压在心头。清显十分生气,如果仅仅是因为那封无关紧要的心扰乱了自己的心情倒也好说,而是还夹杂着当时没有果断将信拆开的后悔,这是令他无法忍受的。那时撕毁信件确实是出于一种坚强的意志力,然而时过境迁,反而怀疑自己是否因为太胆小了。
那封不太惹眼的装在双层白色信封内的信笺,制纸时似乎漉进了柔软坚韧的麻丝,撕起来手指感到很费劲。其实纸张里不会混进麻丝的,而是缺乏坚强的毅力,所以体内连撕毁一封信的力气也没有了。这是多么可怕啊!
他已经不想再为聪子而烦心了,他不愿使自己的生活包裹在聪子不安的香雾之中。既然好不容易找回了一个明确的自我……不过,当时撕毁那封厚厚的信,他确实感到仿佛是在撕裂聪子白嫩而芳香的肌肤。
一个梅雨放晴后酷热的中午,清显放学回家,看到主楼前吵吵嚷嚷,家里的马车正要出发,用人们正在向车厢里搬运一个硕大的紫纱布包裹,看样子是送礼用的。马摇晃一下耳朵,污秽的牙齿垂下闪光的口涎,炽烈的阳光下,那涂着一层明油似的披散着青鬃的脖颈,浓密的汗毛下凸起的青筋犹如浮雕一般。
清显刚要跨进大门,正好母亲穿着带家徽的三层礼服走出来。清显说了声:
“我回来了。”
“哎呀,你回来了?我这就到绫仓家送贺礼去。”
“祝贺什么?”
母亲向来不愿意让用人们知道重要的事情,她把清显拉到大门内放伞架的僻静的角落,低声说道:
“今早终于下来敕许了,你也一起去道个喜吧。”
侯爵夫人未等儿子回答去还是不去,发现儿子听了自己的话,眼睛里倏忽闪过一丝凄凉的喜悦。然而,夫人脚步匆匆,无暇探寻其中的意味。
跨过门槛,她又回过头来,八字眉依然含着几分悲戚,她的一番话说明这一瞬间她从儿子的表情里什么也没有学到。
“喜事终究是喜事,虽说两个人闹了点别扭,这种时候还是应该去祝贺一下的。”
“代问个好吧,我不去了。”
清显站在门外目送着母亲的马车,马蹄踢散路上的小石子,听起来似沙沙的雨声。松枝家金色的家徽,透过花园内的五叶松,活泼地晃动着,渐渐走远了。主人走后,用人们站在清显背后,一齐放松了肩膀,像雪山一般崩塌下来。他回头看看女主人走后变得空荡荡的府第,用人们低着头,等着他先走进家里。清显感到自己掌握了思索的种子,足以充填眼前巨大的空虚。他对用人们瞧都不瞧一眼,大踏步跨进门槛,急匆匆通过走廊,只想尽早把自己关进房子里。
其间,他心头一阵灼热,随着一阵奇异的剧烈的心跳,看到了“敕许”两个珍贵的光辉的文字。终于降下敕许了!蓼科频繁的电话和厚厚的信件,抑或是敕许下来之前最后的挣扎,以便抢先求得清显的宽恕,偿还心灵的债务。无疑,这正是她心情焦躁的表现。
在这剩下的一天,清显任其想象的翅膀自由翱翔,对外界的一切一概不放在眼里,往昔沉静而明晰的镜子已经粉碎,热风扑打着心扉,喧骚不止。过去,他的些微的热情必然伴有的忧郁的影子,如今在这激烈的热情里再也找不到一鳞片爪了。要举出与此相似的感情,那首先只能提到最为接近的“欢喜”了。然而,在人们的感情中,没有比毫无理由的激烈的欢喜更加阴森可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