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第3/3页)
伯爵把这些对蓼科讲了,暂时陷入沉默之中。他在考虑,当优雅复仇的时候,应该运用何种方法进行复仇。难道没有公卿家族那种香熏衣袖式的复仇吗?即用袖子遮掩着缓缓燃烧的香,整个过程几乎不见一星火色,悄悄变成了灰烬。凝结的香炷一旦点燃,就把微妙的含着馥郁香气的毒移入袖中,不知不觉沉滞在那儿……
因此,伯爵确实对蓼科说过:“从现在起,一切都托付给你了。”
就是说,聪子成人后免不了要照松枝所说的由他来替她找婆家,要是那样的话,结婚之前就叫聪子同她所中意的男人睡觉,不管是谁,只希望他能守口如瓶。至于男子出身如何,一概不讲究。只有一个条件,必须是聪子所喜欢的人。绝不能让聪子以处女之身嫁给松枝介绍的女婿,这样就能暗暗给松枝一个釜底抽薪。但这种事儿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也不要跟伯爵商量,所有的过错都由蓼科一手包揽,一竿子到底。至于闺房秘密,蓼科是内行,伯爵要她极力教会聪子两种相反的本领:使那个同非处女睡觉的男人以为她是处女;反过来,而使那个同处女睡觉的男人以为她是非处女。
蓼科听罢,一口应承下来。
“用不着您说,只管放心好啦,这两手我都熟。不论在女人行里串了多久的爷们,管保他看不出来。我一定尽早教会小姐。不过,这后一手又是为的什么呢?”
“为的是使那个同未婚女子偷欢的男人缺乏过大的自信。要是他以为睡过的是个黄花闺女,要为她担负责任,那就糟啦。这一点你也要多加留意才好。”
“您的意思我都明白啦。”
蓼科没有随便说声“遵命”,而是十分郑重其事地承诺下来。
……
——刚才,蓼科说的就是八年前那个晚上的事。
伯爵很清楚,蓼科悲悲切切想要说的究竟是什么。凭蓼科这样的女人,她不会懵里懵懂地不知道八年前所承诺的事情已经发生意想不到的变化。对方是洞院宫家,虽说也是松枝侯爵做媒,但这是一桩关系到绫仓家东山再起的姻缘,一切都和八年前伯爵盛怒之下所预测的事态大不一样了。蓼科不顾这些,依然照老皇历办事,只能看作是有意而为之。而且还把秘密捅到松枝侯爵的耳眼儿里。
蓼科不惜暴露一切,决心孤注一掷,她打算向侯爵家公开进行报复吗?这是怯懦的伯爵所不敢想象的。抑或她不是针对侯爵家,而正是向伯爵本人发难吧?伯爵对此不管采取什么态度,总是有个把柄抓在蓼科手里,要是她把八年前枕头边的话告诉了侯爵,那就难办了。
伯爵不想再说些什么了,该发生的事已经发生,既然已经传入侯爵家的耳眼儿,自己即使招来对方的白眼,那也只好认了。话又说回来,侯爵也许会发挥强大的力量,想尽办法遮掩过去吧?看来只能听天由命了。
有一点伯爵是很明白的,蓼科虽然嘴里再三表明,但心中并没有道歉的意思。这个毫无悔意而服毒自杀的婆子,看她那一脸浓妆,宛若一只蟋蟀掉到白粉盒里,裹着紫红的睡袍,蜷缩着身子。她越是渺小就越使得整个世界都充满阴郁之气。
伯爵注意到这座屋子和北崎家的厢房一样大小。一想到这里,耳边立即响起沙沙的雨声,不合节令的溽热突然袭来,仿佛要使一切东西尽早腐烂。蓼科再次抬起涂满白粉的脸孔,似乎想说什么。那干瘪的布满疙皱的嘴唇内侧,映着射进来的灯光,可以瞅见艳红的京都胭脂,看上去就像濡湿的口腔里充血一样。
蓼科究竟想说什么,伯爵自以为可以猜测到。蓼科所做的一如她自己要说的,全都和八年前那个夜晚有关,她的所作所为,就是要使伯爵想起那一夜来,难道不是吗?她就是冲着自那以后再没关心过自己的伯爵来的……
伯爵忽然像小孩子一样,提出个残酷的问题:
“总之得救了,这比什么都好……不过,你一开始就真的想死吗?”
本以为她会发怒或大哭,没想到蓼科嫣然一笑。
“这个嘛……老爷要是叫我死,也许我就会真心去死。哪怕现在,只要您一声吩咐,我还可以再死一次。只是您明明说过的话,八年之后也许又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