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八章(第2/4页)
直到解放以后,里希提回来了,带着妻子和一个出生不久的小儿子,减租反霸的时候,里希提控诉了苏里坦的罪行,用他那缺了小指的左手狠狠打了苏里坦一个耳光。一天夜里,里希提正在熟睡,苏里坦带着他的儿子依卜拉欣放火点燃了里希提家的房子,里希提冲了过去,一脚踢飞了苏里坦手中的匕首。他当场擒获了苏里坦和依卜拉欣,他们受到了人民的制裁,苏里坦被枪决了,依卜拉欣被判八年徒刑,但是里希提的小儿子因为火伤严重抢救无效死去了。成百上千的人给里希提的小儿子送葬,当时的新党员里希提在他儿子的葬礼上打破了某些陈规习俗,引起了许多议论,甚至被某些老人看作是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他们用异样的眼光望着里希提,似乎里希提头上很快会长出两只角。里希提却用同样的勇敢、坚定、热情和地主阶级斗争,以同样的公正、无私和勤勉为公众办事,里希提还是维吾尔的里希提,人们渐渐忘记了这件事情。里希提请减租反霸工作队的一个汉族干部为他的儿子画了一张遗像,那个汉族同志并不是画家,也有些人说画得不太像,但是,里希提把它钉在了墙上。
里希提的妻子死得很悲惨。这个瘦小的、衰弱而沉默的女人据说原来就有些神经不大好,儿子被烧死以后她两眼发直,语无伦次。工作队建议里希提把妻子送到精神病院,里希提不肯,每天,他亲自照料精神分裂症状越来越明显的可怜的妻子。一年以后,妻子死于肺炎。这时候突然传出来一种说法,说里希提的妻子本是汉族人。儿子的丧礼不合宗教规矩的事也重新被提了出来。按照习惯,非穆斯林是不能埋葬在穆斯林的坟地里的。一些老人推选了狄丽娜尔的爸爸亚森宣礼员,库图库扎尔的哥哥阿西穆和穆萨的岳父马文平做代表和里希提谈判这个事情。如果死者确是汉人而里希提又仍然不准备在她的葬礼上举行宗教仪式的话,乡间的老人们也就完全不可接受将她的遗体葬在穆斯林的墓地。三个上了年纪的人来到了里希提家里,里希提家中的不幸的气氛,妻子的遗体和儿子的遗像使他们谁也张不开口,三个人虽然守旧,却都是善良的人,也是深知里希提的人,尽管里希提的某些做法使他们变色、战栗;他们还是尊敬和喜爱这个人的——他们分担了不幸的里希提的沉重的悲哀,表示了沉痛的哀悼,而这次是里希提主动提出,要请他们村附近的一位德高望重的塔塔尔族依麻穆即经师。为亡故的妻子诵经。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十余年来,里希提担任这个村、这个农业合作社、后来是这个公社的这个大队的领导,人们习惯了他的带领,提起爱国大队,就会想起里希提,而提起里希提,就会想到爱国大队。但是,一九六○年以来,他得了慢性支气管炎,一到冬天就更加严重,甚至达到喘不上气、说不出话、睡不成觉的程度。他开始不安地自问,也许他不适于担任大队的主要领导了?从他个人来说,他并不感到多么忧郁,如果他还剩下一只眼睛能看,他将为党而注视;如果他还剩下一只耳朵能听,他将为党而谛听。反正,只要生命还在他的身躯之内,他就是里希提,党的里希提,贫下中农的里希提,大队的里希提。但是,大队呢?由库图库扎尔掌舵?他感到十分不安。
多年的共事,里希提深深感到库图库扎尔是个虚伪而自私的人。有一年春节,附近的驻军邀请这个大队的干部去联欢、聚餐。库图库扎尔在这种场合是十分活跃的,敬酒、祝酒,发表了许多天花乱坠的赞美词,但是刚一离开部队驻地,库图库扎尔乘着酒意对里希提说:“什么玩意儿?一群葫芦头!等了一下午不过几盘子菜,早知是这样的饭食我就不来。”当时里希提气愤得几乎想抓住他的脖领子。要知道,他们不是下饭馆而这顿晚餐的东道主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啊!人家确实是全力招待,不过有些烹调不太合乎少数民族的口味罢了。
还有一次,县委一个干部来了解情况,这个干部问到一系列数字,从上一年的和这一年的总产、单产、人均产量,一直问到社员的家庭副业收入,问到鸭蛋、鸡蛋和苹果。里希提打算向这位年轻的同志解释一下,目前的农村,还没有这样精确的统计。但是库图库扎尔对答如流,连眼皮也不眨一下。有些数字是互相矛盾的,例如增产的百分比就与产量不符,经县里的同志指出以后库图库扎尔毫不在乎地信口又是一个数字。等人家走了,里希提问库图库扎尔是怎么回事,库图库扎尔轻蔑地一笑:“他记到本儿上回去最多汇报上一次也就完了,谁还再记得起来?反正不管他问什么,你不要打‘等儿’(读扽儿),哪怕一秒钟,答得越快他就越信,最后还得称赞你情况掌握得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