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十二章(第3/7页)
礼尚往来。伊萨木冬大量地东吃西扰以后,不能不考虑回报。而且,家中高朋满座、酒肉满席、歌弦满耳也是一件非常体面的事情。看,筵席上人们变得多么亲密和毫不吝惜地互相拉拢,互相吹捧!每人拿着一个金盘子恭恭敬敬地抬举旁人的“泡达克”“泡达克”即汉语的卵子。“举卵子”,犹言“拍马屁”,说得更加不堪。。伊萨木冬不是小气鬼,他不但要回报,而且要加倍扩大,胜过他人。他下令乌尔汗做十几个客人吃的饭,但实际上来了二十多个人,其中有大队长库图库扎尔,有公社的一个民政干部,还有一个黄胡须、小麻子、矮胖的人,名叫赖提甫,说是州上的干部。乌尔汗不很情愿,却也是顺从而合乎礼仪地完成着待客所需的一切服务。他们喝了许多酒,说笑话、唱歌、翩翩起舞,几乎玩了个通宵。客人们走了以后,伊萨木冬得意地对乌尔汗说:“看!这才是男子汉的生活!”
伊萨木冬的胆子越来越大。有人说要给儿子办喜事,要求在定量之外多借几十公斤大米,伊萨木冬慨然应允,有人说是舅舅死了要多打几公斤油,伊萨木冬也不拒绝。仓库里的东西似乎可以由他任意支配。他的“威信”达到了高峰,有几个人整天围着他转。“州上的干部”赖提甫几次提着厚礼来到他家。他的生活也日益挥霍无度,一天没有酒肉聚会,他就抓耳挠腮浑身难受。他有时候彻夜不归,有人说他和不止一个女人关系暧昧。他的身体也渐渐垮了,丰满的两腮凹陷,红润的脸庞失去了血色。这些加上听到的一些风言风语,乌尔汗惶恐了。她找机会劝了丈夫几次,“你如果和恶走在一起,你就会在泥坑里灭顶”,“世界是有人作主的,公社是有人作主的,队里的粮食、财产也是有人作主的,到头来有算账的那一天”,“金钱是手指甲缝里的泥垢,喉咙(指贪婪)是罪恶的根源”,她援引着这样那样的谚语来劝诫丈夫。伊萨木冬一面假充好汉地说什么“我自有办法”,“今天只管今天的事,明天自有明天的路”,一面也点点头说以后要注意、谨慎些。有一天晚上,他回家比较早,表情沉闷,乌尔汗追问了半天,最后才被告诉,里希提书记找伊萨木冬谈了话,向他提出了严肃的警告。乌尔汗哭了。她抱起小小的波拉提江,哭着对丈夫说:“你已经四十岁了,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你要为儿子着想,不要让他因为你而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伊萨木冬两眼看着地,黯然无语。从此,伊萨木冬收敛了些。
一九六一年底麦素木来这里蹲点的时候,许多社员反映了伊萨木冬的问题,伊萨木冬紧张得食寝不安。后来呢,事情却不了了之。批评了他保管不善、制度不严、账目不清,却又批准他在账面上充掉了上千斤的亏损。麦素木还给社员讲些“道理”,什么说伊萨木冬贪污查无实据啦,什么分秤大、全秤小,粮食进库的时候有水汽,越放越干就越轻啦……总之,亏损千余斤也是说得过去的,平均到每个人口上也不过是亏损了一两斤,你把粮食放在家里也难免要被老鼠吃掉这么多。伊萨木冬都没想到竟能平安地度过了整社这一关。后来他告诉乌尔汗:“全仗着新任书记库图库扎尔的保护。”同时他庄严鸣誓,此后奉公守法、一丝不苟,再胡作非为下去绝没有好下场。乌尔汗的脸上多年来又一次出现了笑容,伊萨木冬多年来第一次整晚上呆在自己的家里,削砍土镘把子,逗耍着儿子。乌尔汗甚至回忆起他们新婚不久的日子。
平静的日子并没有过多久。一天,赖提甫来了,伊萨木冬对他很冷淡,他却毫不在乎,笑嘻嘻地说:“麦素木科长对你很不错吧?他是我的好朋友。为了你的事我花了不少的力气。友谊嘛!我就是这样,倾全力帮助别人,却不指望别人对我有什么好处。愿世界上有更多这样的男子!”然后,他放低了声音,乌尔汗听不清他们的话了。这一天晚上,伊萨木冬又喝开了酒。第二天,伊萨木冬把家里新领的一百多斤小麦装进口袋里驮在自行车上。“哪里去?”“伊宁市。”“干什么?”“一个朋友急需一点麦子。”“谁?是不是赖提甫?”“啊……不是,根本不是。”“你不要又……”“不会的,放心吧……”伊萨木冬走了,乌尔汗的心坠到了深渊里。当晚,伊萨木冬没有回来。
伊萨木冬又恢复了那放荡的生活,除了过去的那些特点立即回到了他的身上以外,他的眼神开始散乱起来,口角也有点歪斜。有一次乌尔汗给丈夫洗衣服,从上衣口袋里,发现了几粒黄豆大的黑豆子,她以为是药,就放在了窗台上。伊萨木冬回来的时候,看到窗台上的黑豆子,吓得面无人色。他哆嗦着追问,都有谁看见了这几粒东西,又责备乌尔汗不该“乱放”。乌尔汗这才意识到了,丈夫在沉沦的道路上,又迈出了新的严重的甚至是无可挽回的一步:他在吸食大麻叶制造的毒品,这不但是身体上的自杀,而且是违法犯罪。乌尔汗想起了旧社会看到过的那些吸食大麻叶的人从精神癫狂到麻木不仁最后变成废人、活死人的下场,她哭着扑向自己的丈夫,跪倒在丈夫面前:“您不能这样,您不能杀您自己,还有我和孩子……”伊萨木冬皱起了眉,粗暴地推开乌尔汗,乌尔汗拉住他的手臂,他不耐烦地用最无礼的语言辱骂乌尔汗:穷得光了屁股的女人,你凭什么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