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袭面包店(第2/5页)
我们一会儿读读啤酒罐上印的文字,一次次地看时钟;一会儿瞟一眼冰箱门,一页页地翻昨天的晚报;一会儿用明信片将桌上散落的曲奇碎屑刮拢起来。时间就像被吞进鱼腹的铅坠,昏暗而钝重。
“肚子饿成这样,我还是头一回呢。”妻子说,“跟结婚是不是有关系呀?”
这个嘛,我说,也许有,也许没有。
妻子在厨房里翻箱倒柜搜寻新的食物,我又从小船上探出身子俯瞰海底火山的顶峰。包围着小船的海水清澈透明,让我心中极为忐忑不安。感觉就像心窝里猛然生出了空洞一般。既没有出口也没有入口,是一个纯粹的空洞。体内那种奇妙的缺失感(实实在在的不安之感),跟爬上高耸的塔尖时因为恐惧而引发的麻木感不无相似。饥饿与恐高居然有相通之处,对我来说倒是个新发现。
曾经有过相同的体验。想到这一点,恰好是在这个时候。我那时候也和现在一样饥肠辘辘。那是——
“袭击面包店的时候!”我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袭击面包店,那是怎么回事?”妻子紧跟着问道。
就这样,袭击面包店的回忆开场了。
“很久很久以前,我曾经袭击过面包店。”我向妻子说明,“那家面包店并没有多大,也不是有名的店。既不是特别好吃,也不是特别难吃。就是那种随处可见的普通面包店,位于商店街正中央。老爷子一个人自烤自卖。卖完早晨烤好的面包就闭店关门,就是这样一家小店。”
“为什么挑了这样一家不起眼的面包店袭击呢?”妻子问。
“因为没有必要袭击大店嘛。我们只不过是要能够填饱肚皮的面包,并不是要抢钱。我们是袭击者,不是强盗。”
“我们?”妻子说,“我们是指谁?”
“那时候,我有一个搭档。”我解释道,“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两个人都一贫如洗,连一管牙膏都买不起,每天都用牙刷蘸着水刷牙。食物自然也总是不够吃。所以那段时间,我们为了弄到吃的,着实干了不少不成体统的事。袭击面包店也是其中之一……”
“我搞不懂。”妻子说着,盯着我的脸,眼神宛如在黎明的天空搜寻褪去光芒的星星,“干吗要干那种事?稍微打打工就能买得起面包呀。不管怎么想,也是这么做更简单,跟袭击面包店相比的话。”
“因为我们不想工作。”我说道,“这不是一目了然的吗?”
“可你现在不是在规规矩矩地工作吗?”妻子说。
我点了点头,喝了一小口啤酒,然后用手腕内侧揉了揉眼睛。几罐啤酒让我昏昏欲睡,睡意像淡淡的淤泥一般潜入我的意识,与饥饿展开角逐。
“时代变了,空气会改变,人的想法也会改变。”我说,“不过,是不是该睡了?咱们俩明天都得早起。”
“我一点也不困,而且还想听听袭击面包店的故事。”妻子说。
“很无聊的故事哟。”我说,“不像标题那样让人感到有趣,也没有华丽的打斗场面。”
“那么袭击成功了吗?”
我不再坚持,一把揪掉一罐啤酒的拉环。妻子的性格是只要开口打听,就要一直追问到底才称心。
“可以说成功了,也可以说没成功。”我说道,“我们弄到了面包,要多少有多少。但那不是硬抢来的。就是说,在我们动手硬抢之前,面包店老板就把面包送给我们了。”
“不要钱?”
“不是不要钱。这就是复杂之处了。”我说着摇摇脑袋,“面包店老板是个古典音乐迷,当时店里正好在播放瓦格纳的音乐。老板说,只要认认真真地听一遍那首曲子,店里的面包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我和搭档商量了一番,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听听音乐的话,倒也可以接受。这既不是纯粹意义上的劳动,又不会伤害任何人。于是我们放下菜刀,坐在椅子上,跟着面包店老板一起,表情怪异地听了一遍《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
“然后拿到面包啦?”
“对。我和搭档在店里见面包就拿,拿起来就吃。差点把货架都吃空了。”我说着,又啜了一口啤酒。睡意像海底地震产生的无声的波浪,徐缓地摇晃着我的小船。
“当然,搞到面包这个预期目标已经实现了。”我继续说道,“可那无论怎么看,都算不上犯罪。那玩意儿说来就是交换。我们听瓦格纳,得到面包作为交换。从法律角度来看,就像是商务交易。”
“不过,听瓦格纳可不是劳动。”妻子说。
“说得没错。”我说,“如果当时面包店老板叫我们洗盘子或者擦窗子,我们恐怕会断然拒绝,马上动手抢夺面包。可是老板仅仅要求我们听瓦格纳,所以我和搭档心里混乱极了。居然是由瓦格纳出面,理所当然,我们压根儿就没有料到。就结果来说,这简直跟施加在我们身上的诅咒差不多。事到如今回想起来,我们不该接受这个提议,应该按照预先的计划拿刀威胁,单纯地抢面包才对。这么一来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