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袭面包店(第3/5页)

“出了什么问题吗?”

我又用手腕内侧揉了揉眼睑。

“对啊。”我答道,“但不是清晰可见的具体问题。只是许多东西以这次事件为界,慢慢发生了变化。而一旦发生变化,事物就不可能重归原处了。结果我重返大学顺利毕业,一边在法律事务所里工作,一边准备司法考试。然后认识了你,结了婚。再也不会去袭击面包店了。”

“这就结束了?”

“是呀,就是这样一个故事。”我说完,又接着喝啤酒。于是六罐啤酒全空了。烟灰缸里,六个拉环就像人鱼身上刮落的鳞片,扔在那儿。

当然,实际上并不是什么事都没发生。清晰可见的具体问题也实实在在地发生过好几次。只是我并不想告诉她。

“那么,你那位搭档现在在干什么?”妻子问道。

“不知道。”我回答说,“之后因为一点小事,我们分手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见过面,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

妻子沉默片刻。她大概从我的语气中感觉到了不甚明了的余韵。然而她没有进一步追究。

“可是,你们两个会散伙,那次袭击面包店事件就是直接原因喽?”

“可能吧。我觉得那次事件给我们的冲击远比表面上大得多。我们此后一连几天都在讨论面包和瓦格纳的关系,讨论我们的选择是否正确。可是没有结论。中规中矩地思考的话,这个选择自然是正确的。因为没有一个人受到伤害,各方都基本得到了满足。面包店老板——他为什么那么做,我到现在也理解不了,但总而言之——宣传了瓦格纳,我们也美餐一顿面包,填饱了肚皮。尽管如此,我们还是感到其中有某种重大的错误。而且那谬误在原理不明的情况下,纠缠上了我们的生活。我刚才用了诅咒这个词,就是为了这个缘故。我们总是能感觉到它的阴影。”

“那个诅咒已经消失了吗?从你们两人头上消失了?”

我用烟灰缸里的六个拉环做了一个手镯大小的铝环。

“怎么说呢?世上好像充满了许许多多的诅咒,就算发生什么不如意的事,也很难看清楚究竟该怪哪个诅咒。”

“哪里,没那回事。”妻子定定地注视着我的眼睛,说道,“仔细想想就能搞清楚。而且,如果你没有亲自动手化解那个诅咒,它就会像严重的蛀牙一样,一直把你折磨到死。不单是你,还包括我呢。”

“包括你?”

“这不,现在我就是你的搭档呀。”她说,“比如说我们现在感到的这种饥饿就是。结婚前,我可从来没有体味过这么强烈的饥饿。一次也没有。你不觉得这很异常吗?肯定是加在你身上的诅咒把我也牵扯进去了。”

我点点头,把做成手镯的拉环又拆散开来,放回烟灰缸里。我不清楚她的话是否真实,可又觉得,也许真是这样呢。

暂时远遁到意识之外的饥饿感又卷土重来了。那饥饿比以前更猛烈,托它的福,连脑袋深处都针扎般疼。胃囊底部一痉挛,那种颤抖就通过离合器线传导到脑袋深处。我体内似乎设置了比想象中更为复杂的功能。

我再度将视线投向海底的火山。海水的透明度比刚才增加了许多,如果不注意看,甚至看不到那里有水。小船简直就像飘浮在空中,没有任何支撑。连海底的一粒粒小石头都看得一清二楚。

“虽然才跟你一起生活了半个月,可我的确感到身边一直有某种诅咒的阴影。”她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在桌上将十指交叉在一起,“当然,在听你说起这件事以前,我并不知道那就是诅咒。不过现在真相大白了。你遭到诅咒啦。”

“你感觉那诅咒的阴影像什么呢?”我问道。

“感觉就像好多年没有洗过、布满灰尘的窗帘从天花板上耷拉下来一样。”

“说不定那不是诅咒,就是我自己。”我笑着说道。

她没有笑。

“不是的。我心里明白,并不是那么回事。”

“假如像你说的,那就是诅咒,”我说,“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再去袭击一次面包店呀。现在马上就去。”她断言道,“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解除这个诅咒。”

“现在马上就去?”我反问道。

“是呀,现在,立刻。趁着这饥饿感还在持续。没有完成的事情,现在就去完成。”

“不过这深更半夜的,面包店会不会开门呢?”

“去找找看。”妻子说,“东京是个大城市,肯定有通宵营业的面包店。”

我和妻子开着通身油漆剥落的旧丰田卡罗拉,在深夜两点半的东京街头转来转去,搜寻面包店。我握着方向盘,妻子坐在副驾驶座上,用食肉鸟般锐利的目光巡视道路两侧。后排座位上,雷明顿自动霰弹枪像细长的干鱼般横躺着。妻子穿的防风上衣口袋里,备用的霰弹哗啦哗啦地发出硬邦邦的声响。储物箱里放着两只黑色滑雪面罩。我不明白妻子怎么会有霰弹枪。滑雪面罩也是一样。无论我还是她,都一次也不曾滑过雪。然而关于这些,没有任何说明,我也没问,只是心想:婚姻生活这东西要比想象中更加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