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头戴橙色尖帽的人(第2/4页)
绑倒在地板、昏迷不醒当中全身沐浴午后明亮阳光的长面人,显得那般寒伧和可怜。由黑洞探出脸来目光炯炯地往这边打量时的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不祥之感已然从他身上消失。凑近细看也看不出他是居心不良的存在。脑袋也不显得多么好使。相貌显得反应迟钝规矩老实,而且好像胆小怕事。不是自己拿主意做判断,而是依照上面的指令乖乖做事之人。
雨田具彦依然躺在床上,静静闭合双眼,一动不动。是活着还是死了从外表上都全然判断不出。我把耳朵凑近他的嘴角,近得只有几厘米距离。侧耳倾听,尽管微乎其微,但可以听见仿佛遥远海鸣的呼吸声。还没有死,他只是安静地躺在昏睡的深底。得知这点,我约略放下心来。我不想让事情出现政彦的父亲在他离座之间咽气那一状态。雨田具彦侧身躺在那里,浮现出不妨说是同刚才判然有别的极为安详、满足的表情——眼看我在他自己面前刺杀了骑士团长(或之于他的应被杀死之人),似乎终于如愿以偿。
骑士团长仍以一如刚才的姿势沉缩在布面椅子之中。双目圆瞪,小小的舌头在微张的口中蜷作一团。心脏仍在出血,但势头减弱。拉了拉他的右手,已软绵绵没了力气。尽管肌肤仍多少留有体温,然而皮肤的触感已有了类似生分的东西——生命朝着非生命稳稳过渡当中荡漾的生分感。我很想扶正他的身体,纳入尺寸与身体相符的棺木中——小孩用的小棺木——让他静静地躺在小庙后面的洞里,今后再也不受任何人打扰。然而现在我能做的,只是把他的眼睑轻轻闭合。
我坐在椅子上,等待伸展 在地板上的长面人意识恢复过来。窗外浩瀚的太平洋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炫目耀眼。一群渔船仍在作业。一架银色飞机光滑的机体闪闪烁烁地朝南面缓缓飞去。机尾探出长长天线的四桨机——从厚木基地起飞的海上自卫队对潜预警机。虽说是星期六的午后,但人们仍默默履行着各自的日常职责。而我在采光良好的高级老人养护机构的一室刚刚用厨刀刺杀了骑士团长,捆绑了从地下探出脸来的“长面人”,搜寻失踪了的十三岁美少女的下落。人形形色色(1) 。
长面人怎么也不醒来。我看了几次手表。
如果雨田政彦此刻突然返回这里,目睹这一场景他到底会怎么想呢?骑士团长被刺杀了蜷缩在血泊中,被捆绑起来的长面人倒在地板上。双方都身高不足一米,身穿奇特的古代服装。还有,处于深度昏睡状态的雨田具彦口角漾出微乎其微的满意笑容(仿佛笑容),地板一角豁然开着一个方形黑洞——对于造成如此状况的来龙去脉,我该如何向政彦解释呢?
但政彦当然没回来。如骑士团长所说,他有工作上的要紧事,为此必须用手机和某个人打很长的电话。那是事先设定之事。所以不会有中途我被谁打扰一类事情发生。我坐在椅子上观察长面人的动静。脑袋磕在洞角,引起一时性脑震荡,如此而已。意识恢复不至于需要多长时间。往下额头难免鼓一个不大不小的包,但顶多也就那个程度。
不久,长面人苏醒过来。他在地板上蠕动身体,嘴里吐出几个莫名其妙的词语。而后眼睛慢慢睁开一条缝,如小孩看见可怕之物时那样——不想看,而又不能不看。
我当即从椅子上起身,跪在他的身旁。
“没时间了!”我向下看着他说,“请你告诉我秋川真理惠在哪里。告诉了,马上解开绳子放你回那里。”
我指了指房间一角突然敞开的洞。方形盖子仍被顶起扔在那里。我不知道自己说的话对方能否听懂。反正只能当作他能听懂试一试。
长面人什么也没说,只是急剧摇了几次脑袋。至于是表示什么都不知道,还是意味着我说的他没听懂,看成哪个都未尝不可。
“不告诉就杀了你。”我说,“看见我刺杀骑士团长了吧?杀一个杀两个是一回事。”
我把粘着血糊的厨刀刀刃一下子贴在长面人脏污的喉结上。我想到海上的渔夫们和飞行员们。我们是在履行各自的职责 。而且这是我们必须做的事。当然没有真杀他的打算,但厨刀锋利的刀刃是真的。长面人吓得浑身瑟瑟发抖。
“且慢,”长面人以沙哑的声音说,“且等等!”
长面人用词无不奇妙,但声音通透。我把厨刀从他的喉结稍稍移开。
“秋川真理惠在哪里,你是知道的吧?”
“不,那个人我一无所知。绝非虚言。”
我定定注视长面人的眼睛,容易读取表情的大眼珠子。他说的确乎不像虚言。
“那么,你到底在这里干什么?”我问。
“看准业已发生之事并且记录下来是我的职责。故而在此细看,实非虚言。”